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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的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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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 serii: 王与巫师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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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凯拉走在她父亲旁一起穿过佛理斯堡垒的石头走廊。佛理斯是座与小城堡差不多大往后延展的堡垒,有著光滑石墙、锥体状屋顶、厚实而华丽的木门。古老的碉堡已经充当火炎之墙看守者住所和保卫艾斯卡隆好多个世纪。这座堡垒对王国来说是军事关键,但对凯拉来说也是她的家,她唯一知道的家。她常常伴随着战士在走廊上的宴乐声、狗群争夺残渣所发出的咆啸、余烬在火炉中的嘶嘶响声、和风穿过墙缝隙的呼啸声中睡着。她爱这里每一个坑洞和每一个角落。

凯拉挣扎著跟上父亲的脚步,她疑惑到底是什么在困扰著她父亲。他们安静地快速穿越走廊,李奥跟在一旁。他们已经迟到盛宴,士兵和随从们越走越僵硬。父亲走得比平时要快,她知道就算盛宴迟到了,这也不像父亲往常。通常他都会以灿烂笑容跟她肩并肩走,用手臂勾著她的肩膀,偶尔还跟她说笑话或听她说那天发生的事。

但他现在满脸僵硬阴沉地走在她前面几步,眉头因不满而深锁,她很少看见父亲有这种神情。他看起来充满困扰,她猜想只可能是因为今天发生的事:她哥哥们鲁莽的狩猎、总督军团抢夺他们的野猪-或者因为她,凯拉,参与打斗。一开始,她以为他只是过於忙于盛宴-节庆盛宴一直对父亲是个沉重的负担。他必须尊崇古老的传统,招待许多战士和客人到午夜后。凯拉听人说,当她母亲还在世主持这些活动时,这一切对父亲来说比较轻松。他不是热爱社交的人,但还是得勉强跟随着这些社交礼仪。

但随着他们间的沉默加深,凯拉开始怀疑是否是因为別的事。她猜想,最有可能的就是跟她和他人马训练有关。以前她跟她父亲的关系很单纯,但随着她成长开始变得越来越复杂。他似乎对于该让她做什么和期待她成为什么样的女儿有著很大的矛盾。另一方面,他又常常教导她战士的原则,例如一个骑士该如何思考和该引导自我。他们有过无数关于英勇、荣耀和勇气的对话,他也时常熬夜跟她重数着祖先打仗的传说,她为了这些传说而活,而这也是她唯一想听的神话。

但同时,凯拉注意到,当他现在发现自己讨论这些事时,会突然打住,好像认为不该提这些事,又好像他放入了她脑中一些他想收回的想法。讨论英勇行为和打仗对他来说是第二天性,但现在凯拉不再是女孩,她已经成为女人和一个发芽中的战士,有一部分的他似乎对此感到惊讶,好像他从来没想到她会长大。他似乎不清楚如何跟一个成长中的女儿相处,尤其跟一个渴望成为战士的女儿,他不知道该鼓励她走上哪一条道路。她父亲并不知道该对她做什么,且有一部分的他在她身旁时会感到不自在。但她也感觉到,在同时,父亲是偷偷感到骄傲的,只是不允许自己流露出来。

凯拉再也无法忍受父亲的沉默,她一定要弄清楚原因。

「你在担心盛宴吗?」她问道。

「我有甚么好担心的?」他反驳,完全不看她一眼,一个肯定在懊恼的标示。「什么都準备好了。事实上,我们还迟到了。如果我没去斗士之门找你的话,我现在已经坐在我桌子的上首了。」他忿忿不平的下结论。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她跑去打斗。看着他生气惹的凯拉也生起了气。说到底,她打赢了他的部属们,该得到他的讚许。他反而表现一付什么事都没发生,如果硬要说的话,只有不满情绪。

她一定要知道怎么一回事且感到恼火,她决定要刺激他。

「你没看见我打赢了你的人吗?」她说,试图使他感到丟脸和讨她父亲不愿给的讚许。

她看着他的脸微微泛红,但他只是闭着嘴走着,这样只使凯拉更加愤怒。

他们继续快步前进,通过英雄堂,再经过智慧室,当他们快到鸿殿时,凯拉忍不住了。

「到底是什么?父亲。」她质问。「你如果对我不满,就直接说出来。」

他终于在通往盛宴大厅前的拱门停下来,转身铁著脸看她。他的神情刺痛了凯拉。她父亲是她世上最敬爱的人,永远都对她微笑着,但现在看着她好像在看陌生人。她无法理解。

「我不要妳再去训练场了。」他说,语气中有股冷冷的愤怒。

他的语气比他的话还让凯拉受伤,她感到被背叛而打了个哆嗦。任何人这样说都很难影响她,但却来自这个她如此敬爱和崇拜且总是温柔对待她的人,他的语气使她的血液一瞬间冻住了。

但凯拉并不是一个战斗中会退下的人,这是一个从他身上学来的特点。

「那是为什么?」她质问。

他脸色一沉。

「我不需要给妳任何原因,」他说,「我是妳父亲。我是这座堡垒和我人马的统帅。而我不要妳和他们一起训练。」

「你担心我打赢他们吗?」凯拉说着想把他激怒,她拒绝让他就这样永远禁止她。

他满脸通红,凯拉可以看出她的话也伤了他。

「傲慢是属于凡人的。」他喝斥,「不属于战士的。」

「但我不是战士,是吧?父亲。」她又试着刺激父亲。

他瞇起眼睛,无法回答。

「今年我十五岁。你希望我一辈子都跟树和枝叶打斗吗?」

「我完全不希望你战斗,」他忍不住说,「妳是一个女孩-现在是一个女人。妳应该做女人该做的事,像是烹饪和纺织,那些如果妳母亲还在世会教妳做的事。」

现在换凯拉脸色一沉。

「我很抱歉我不是那种你希望我成为的女孩,父亲。」她回答,「我很抱歉我不像其他女孩一样。」

他的神情现在也变得痛苦。

「但我是我父亲的女儿,」她继续说,「我是你扶养长大的女儿。你如果不认同我就同等不认同你自己。」

她站在那,手叉著腰,浅灰色的眼里充满了战士的气势直瞪回她父亲。而他藏在棕色胡子和头发后,用棕色眼睛回看着,他摇了摇头。

「今天是个节日。」他说,「盛宴不是只给战士,而是给访客以及权贵们。人们会从艾斯卡隆各地和遥远的国度前来」他朝她不满地上下瞧着,「妳穿的是战士的服装。回妳房间换上女人的服饰,就像桌上其他女人一样。」

她脸胀红,被激怒了。而他往她前面一倾,举起一根手指。

「不要让我再看到妳和我的人出现在训练场上。」他怒气冲冲说。

他猛然转身,而随从们为他拉开巨大的门,一阵吵杂声呼啸而出伴随着烤肉的香味、尚未被冲洗的猎犬们和咆啸的火堆迎接他们。音乐飘浮在空中,而厅内活动的嬉闹声占据了所有人的脑袋。凯拉看着她的父亲走了进去,随从紧跟在后。

几个随从留在原地,拉着门等候凯拉。她站在那,怒火冲天,抉择著该如何做。她这辈子从来没这么生气过。

最后她转过身,怒气冲冲地与李奥离开大厅,回到她的房内。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讨厌他父亲。她原以为他是不一样的,可是她现在发现,他是比她想像更狭义的一个人,这点比任何事情都还使她受伤。他夺走了她最爱的训练场,这举动就像一把刀刺进她心窝里。一想到这一生要被困在丝绸和裙子中,她从来没有感到如此绝望。

她想离开佛理斯。永远不再回来。

*

邓肯指挥官坐在位于佛理斯巨大盛宴厅的宴会桌首席,他望向他的亲人们、战士、城民、顾问、参事和访客,一共超过一百人,全部都围在桌子旁等待着节日开始,而他的心却很沉重。在所有他面前的人中,在他最掛念的就是那个他试图故意不去看的:他女儿凯拉。邓肯跟她一直有种特別的关系,他总觉得为了要弥补她母亲的早逝,必须为她同时充当父亲与母亲的角色。但他清楚他在当父亲的角色上失败了,在母亲的角色也同样。

邓肯总是对她特別看顾:她是家中男孩群里唯一的女孩,且生长在这座遍地战士的堡垒中。但更因为她不样一般其他女孩子。他得承认,这个女孩实在跟他太相像。她基本上是独自一人在这充满男人的世界里,所以邓肯总是多花时间在她身上,但不是单纯因为责任感,而是他非常深爱着她,他并不想承认,但很可能多过他的男孩们。他必须承认,在他所有孩子中,就算她是一个女孩,很奇妙的却在她身上看到最多自己的影子:她的自动自发、她的勇猛的决心、她的战士灵魂、她坚决退下、她的无惧勇气和她的恻隐之心。她总是为弱小打抱不平,特別是为了她弟弟,而且总是不固代价为正义挺身而出。

这也是另一个使他被他们之间的对话给惹火、陷在这沉重心情的原因。当他傍晚在训练场看见凯拉挥舞着长手杖,用著技巧高超而眩目的杖法对付那些男人时,他的心里充满了骄傲与欢乐。他厌恶麦特恩这个爱吹牛又惹人烦的家伙,在所有人当中,是他女儿把这家伙放倒让他感到欢心鼓舞。他看着他才十五岁的女儿可以跟他的人马对战,甚至打倒他们,他心中的感觉不是以骄傲两字足以形容。他那时多想要拥抱她,在所有人面前好好赞扬她一番。

但身为她父亲,他无法这样做。邓肯想要给她最好的,而且在心里深处,他觉得凯拉选择了一条充满危险与暴力,在男人世界里的路。她会是在场上唯一的女性,其他全是危险且充满肉体欲望的男人,当他们血液沸腾起来时,他们会格斗到死为止。凯拉从来不知道真正战斗是如何,也没亲身接触过流血、疼痛或死亡。就算是允许的,他也不希望女儿有这样的一生。他希望她可以在古堡里安稳地过上和平和舒适的家居生活。但他不知道如何让她也渴望这样子的生活。

这使他感到困惑。他以为,借由拒绝称赞她可以使她打消念头。但心底深处,他有不祥的感觉:这样不但无法使她打消念头,拒绝赞赏还把她推得更远。他非常讨厌他今晚的举动,也讨厌现在的感觉。但完全不知道还可以怎么做。

在所有事中,让他最沮丧的是在脑海深处回荡的在她出生当天所宣布的预言。他一直无视巫婆所说的胡言乱语。但今天看着她和她的实力,他发现她是非比寻常的,这也让他思考那预言是否可能成真。这个念头比任何事情都使他害怕。她所注定的命运正在很快扑上来,而且他完全无法阻止。关于她的真相不知道还可以隐瞒众人多久。

邓肯闭上眼睛,甩了甩头,接着大口地从他酒袋中喝了一口,试图把这些想法从脑中赶出去。毕竟今晚应该是要庆祝的一夜。冬至到了,他张开眼看到在窗外肆虐的大雪,高高的堆积在石头旁边,大雪现在已成长为暴风雪,好像专程为了这个节日而来。风在外面呼啸,而他们全部都平安地在这座堡垒中,享受著火炉中熊熊大火、体温、烘烤的食物和酒所带来的温暖。

的确,他四处看着,所有人看起来都很开心。小丑、诗人和音乐家都轮流表演著,而男人们笑着,兴高采烈地分享著他们打仗的故事。邓肯充满感恩地看着眼前壮观的盛宴,宴会桌被各式各样佳肴和珍馐覆盖。他骄傲地看着掛在墙上的盾,个个都用手钉上不同髦毛,而每个勋章都代表着他的人民来自的碉堡和每个与他同战的战士们。他也看到所有战后的奖杯悬掛在墙上,它们是一辈子为艾斯卡伦奋战的记忆。他知道,他是一个幸运的人。

但是,就算他很希望假装下去,但他还是需要面对这个王国是受他人管控的事实。原来的国王-塔尔尼,耻辱地带着他所有人民投降,连一场仗都不打就放下武器让潘德夏大肆侵入。这样一来,伤亡和城市都可以幸免攻击,但是却夺去了他们的灵魂。塔尔尼总是争辩说艾斯卡隆无法防守-就算他们挡住了南方大门和悲楚之桥,潘德夏还是可以从海面包围他们。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论点非常薄弱。艾斯卡隆的海岸很幸运由几百尺高的悬崖、惊人的海浪和锯齿状的礁岩组成。没有船只可以靠近,也没有军队可以不付代价的突破这海岸。潘德夏是可以由海上攻击,但代价会非常大,就算是为了攻打这个伟大的王国。由陆地进攻是唯一的方法,而那只剩下北方之门的瓶颈型的入口,全艾斯卡隆都知道这里最为易守难攻。投降只是单纯一个软弱的选择,没有其他原因。

现在他和其他伟大勇士都一样没了国王,每个人只剩自己的武器、省和堡垒,而每个人都强迫弯曲膝盖和听令於潘德夏王国所指派的总督大人。邓肯还能想起他被强迫宣示新的效忠宣言的那一天,当他被逼著弯下膝盖的感觉-光想就让他恶心。

邓肯试着想着早期当他还扎驻在安卓斯时,所有碉堡的骑士都还在一起,只为一个国王、一个首都和一个旗帜集结在一起,那时他们力量比他现在的人马还强上十倍。现在他们都散布到王国远处的角落,在这里他们才能维持团结的力量。

邓肯大从一开始就知道塔尔尼国王是个软弱的王。身为他的首席指挥官,就算是过分要求,他的职责还是保护国王。部分的邓肯对于国王投降一点都不吃惊,令他吃惊的是这个国家这么快就分裂了。所有骑士都随风飘散,各个都回到自己的碉堡,在没有国王掌管的情况下,所有权力都拱手献给潘德夏。这个举动法律带走,而他们的曾经和平的王国现在已是犯罪和抱怨的温床。曾经是安全的,但现在连在堡垒外的路上旅行也不再安全。

几个小时过去,餐会已告一个段落,食物渐渐被取走,而里面有麦酒杯子则重新被加满。托盘承装的寒冬之月珍馐被带到桌旁,邓肯抓起几颗巧克力吃下去,细细品藏着。上面覆盖新鲜山羊奶油的皇家热巧克力装在杯中在桌上被传递著,邓肯因酒精影响而头旋转著,他需要集中注意力,所以取了一杯放在手中,享受它的温度。他把热巧克力一口仰尽,巧克力的温暖在肚子中扩散著。雪在外头怒吼著,一秒比一秒更猛烈。而小丑玩着把戏、诗人诉说着故事、音乐家提供空档间的插曲,夜不顾外面天气继续进行著。寒冬之月的传统就是要欢庆到过午夜,以此欢迎冬天到来就如同欢迎朋友般。传说中,好好保持这项传统,冬天就不会那么长。

尽管不愿,邓肯还是看过去凯拉的方向。她难过得一人低头坐着,并没有如他所命令的换掉武士服装。有一瞬间,他怒火骤然升起,但接着决定放下。他可以看出她也很沮丧。她很像他,对事情感受总是太深。

邓肯决定是时候跟她和解,就算他无法同意她的想法,也至少要安慰她。他正要从椅子站起走向她,这时突然,宴会厅沉重的大门被撞开来。

一个访客冲进了厅内。他是一个穿戴着来自另一片土地的华贵皮草的矮小男人,头发和披风都是雪,他由随从护到宴会桌边。邓肯对在如此晚的时间接到访客感到惊讶,特別是在这场暴风雪中,接着当男人脱下他的披风时,邓肯注意到他穿着安卓斯的黄色和紫色衣服。邓肯才发现这个男人是从远在足足三天骑程外的首都前来的。

访客在夜晚间陆陆续续的到来,但没有任何人如此晚到来,也没有任何人来自安卓斯。看着这些颜色,邓肯想起原国王时的美好时光。

整个房间安静下来,看着访客站在邓肯椅前欣然向他鞠躬,等着被邀请坐下。

「原谅我尊敬的大人。」他说,「我本想早点到来。但很不幸的大雪阻扰了我,我没有对你表示不尊敬的意思。」

邓肯点点头。

「我不是大人。」邓肯纠正,「我只是一个指挥官。而且在这里我们人人平等,不管是出生高贵还是低微或是男人或女人。不管他们何时到来,所有的访客都是受欢迎的。」

访客优雅地点点头,正準备坐下,这时邓肯举起他的手掌。

「根据传统,我们必须让远方到来的访客坐上一个光荣的位子。过来坐在我身边。」

访客吃惊地欣然点头。随从带领这个瘦小,有著憔悴的双颊和双眼,应该四十来岁看上去却更衰老的男人坐在邓肯身旁。邓肯观察著访客,发现了他眼中的焦虑。这个男人就一个前来欢庆节日的访客来说,太过於坐立不安。他知道,肯定出了什么问题。

访客头低低地坐下,避开着眼光交会。当厅内慢慢恢复欢笑时,男人大口喝下在他面前放的汤和巧克力,接着咽下一大块面包,很明显饿著了。

「告诉我,」邓肯一等男人吃完就问等,焦虑地想知道更多。「你从首都带来了什么消息?」

访客缓缓推开他的碗,低著头不愿对上邓肯的目光。看着男人脸上严峻的神情,桌子安静了下来。他们都等待着男人回答。

终于他转身看着邓肯,双眼带着血丝和泪光。

「任何人都不该承受如此消息。」他说。

邓肯撑住自己,预感到如此消息。

「那就说出来吧。」邓肯说,「坏消息随着时间只会变成旧消息。」

男人看着桌子,紧张地用手指摩擦著桌子。

「从寒冬之月开始,一条新的潘德夏法令在我们土地上开始实施:少女的婚礼。」

听到这些话,邓肯感到血液凝固。桌子上上下下发出一阵愤怒地喘息,他自己也感到愤怒。少女的婚礼。这是无法令人理解的。

「你确定?」邓肯质问。

访客点点头。

「从今天开始,我们王国中每个男人、贵族和战士的第一个未婚且满十五岁的女儿都可以被地方的总督大人征招结婚,可以是给他自己,也可以是任何他选择的人。」

邓肯马上看向凯拉,他从她眼中看到惊讶和愤怒。其他在厅内的男人,所有战士都转身看着凯拉,他们都了解这消息的严重性。任何其他女孩的脸上都会充满惧怕,但凯拉脸上却带着仇恨。

「他们不可带走她!」安温气愤的叫道,他的声音从沉默中窜出来。「他们不可带走我们任何一个女孩!」

艾瑟菲尔抽出短剑大力插在桌上。

「他们可以带走我们的野猪。但如果他们带走我们的女孩,我们得和他们决一死战。」

战士们同意地叫嚷著,他们的怒气也因酒精燃烧著。一瞬间,房间里的气氛变了味。

邓肯慢慢站起来,他的晚餐已经被糟蹋,而厅内随着他起身安静下来。所有战士都随他站起,代表着尊敬。

「庆典结束了。」他语气沉重地宣布。当他说这话时,他注意到时间尚未午夜。这对寒冬之月是一个极糟的坏兆头。

邓肯在沉重的沉默中,经过一排又一排士兵和权贵,走向凯拉。他站在她椅边,看着她眼睛,而她也眼中带着力量和不服从地凝视著他,这个眼神使邓肯充满了骄傲。在凯拉旁边的李奥也抬著头看着他。

「来吧,我的女儿。」他说,「妳我有很多要讨论。」

第七章

凯拉坐在父亲的房间里。这是一间在堡垒高处的石头造的小房,有著高而尖的天花板和巨大且因多年使用而发黑的大理石火炉。他们双双在阴郁的沉默中发呆。他们一人一边坐在火炉边的毛皮堆里,盯着散开的木头裂开和嘶嘶作响。

凯拉抚摸着缩在脚边的李奥,脑袋还是因为那则消息旋转著,还是难以置信。艾斯卡隆终于改变了,她感觉人生在今天终于结束了。她盯着火焰,思考著如果潘德夏把她从家人、堡垒,所有一切她所知道和所爱的旁夺走,强迫她与一些恶心的总督大人结婚,那她还为什么而活?她宁愿去死。

凯拉在这个房间中通常都感到舒适,在这里,她花了无数个小时阅读,迷失在勇敢的传说故事和传奇神话中,她永远都不确定到底那些传说是真的还是幻想的。她的父亲喜欢翻阅他的古老的书,有时在清晨大声朗读出声一段一段不同时期和地点的历史。所有故事中,凯拉最喜欢关于战士和伟大战争的。李奥总是会在她脚畔,而艾丹有时也会加入他们。在不只一个日出中,凯拉会睡眼惺忪地回到她房间,陶醉在故事中。她对阅读的热爱胜过武器,她看着父亲房里的墙边的排排书柜,上面装满了世代传下来的卷轴和皮革装订的册子,她多希望她现在可以迷失在这些书中。

但她瞄了一脸父亲忧郁的脸,把她带回了可怕的现实。这不是阅读的时候。她从来没见过父亲如此忧虑和冲突,好似这是他第一次不确定下一步该如何做。她清楚她父亲是个骄傲的男人,所有他的手下都是骄傲的人。在艾斯卡隆拥有一个国王、一个首都和一个可以聚集的广场的那段日子,所有人都会为了自由放弃生命。他的父亲不会愿意投降或者讨价还价。但前国王已把他们出卖,以他们的名义投降,把所有人都遗留在这糟糕的情况。以一个支离破碎且分散的军队来说,他们无法打过扎根在他们之间的敌人。

「如果那天我们被潘德夏打败的话还比较好。」父亲语气沉重地说。「爽快面对潘德夏然后输掉。反正原国王投降跟被打败是一样的,只是这样更加漫长和残酷。一天又一天过去,一年又过了一年,一个又一个的自由从我们身边被拿走,而每一次都渐渐让我们更不像一个人。」

凯拉知道他说的没错,但她也能理解塔尔尼国王的决定,毕竟潘德夏占领了一半的世界。凭著他们庞大的奴隸军,他们可以摧毁艾斯卡隆直到一个渣都不剩。无论花上几百万人的性命,他们都不会退下。至少现在艾斯卡隆是完整的,人民都还活着的-如果这还能称为生活的话。

「对他们来说,这跟带走我们的女孩无关。」他父亲继续说着,霹啪作响的火焰打着节奏。「这是关于权力关于征服、打碎我们心中所残留的一切。」

她父亲盯着火焰,她可以看出他正在同时看着他的过去与未来。凯拉祈祷著他会转身告诉她战斗的时间到了,该为他们所相信的挺身而出、全力抵抗,而他绝对不会让她被带走。

然而,令凯拉逐渐失望和生气地,父亲还是沉默地坐着、看着、和深思著,不给她她所需要的保证。尤其在稍早前吵完架后,她完全搞不清楚父亲在想什么。

「我还记得当我为国王效忠的时期。」他缓缓道,他低沉而强壮的声音使她放松,就像往常一样,「当国土还是一体时,艾斯卡隆是无可匹敌的。我们只需要派人看守火炎之墙来抵挡巨魔以及南方大门来抵挡潘德夏。我们是自由人好几个世纪,这才是我们该过的生活。」

他又陷入漫长的沉默,火喀啦作响,而凯拉梳著李奥的头,不耐烦地等他结束沉默。

「如果当时塔尔尼命令我们看守大门的话,」他继续说,「我们一定会战到最后一人,我们一定会很光荣为自由赴死。但有一天早上,我们起来时,所有的国土都已被士兵占领。」他说着,眼睛痛苦地睁大,好像那一天重演在眼前。

「这些我都知道。」凯拉不耐烦地提醒,对于听相同的故事感到厌烦。

他转向她,眼神透露著他已被打败。

「当你的国王已经放弃,」他问,「当你的敌人已夹杂在你之中,为什么还要再战?」

凯拉气得冒烟。

「或许国王们不是永远都应得这个称号,」她失去耐性说道,「说到底,国王也只是人。而人会犯错。或许有时后,最光荣的路线是反抗你的国王。」

他的父亲叹了口气,盯着火焰,并没仔细听她说话。

「我们佛理斯这里与剩下的艾斯卡隆土地相比,已是活得很好的。他们允许我们留住武器-真正的武器,不像其他地方,所有钢器都在死刑威胁下被夺走。他让我们训练、给我们拥有自由的幻觉-刚好足够让我们飘飘然。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吗?」他转向她问道。

「因为你是国王最优秀的武士。」她回答,「因为他们想给你与你级別相衬的荣誉。」

他摇摇头。

「不是。」他回答,「只是单纯因为他们需要我们,他们需要佛理斯派驻在火炎之墙,我们是唯一挡在马尔达和他们的东西。潘德夏比我们还惧怕马尔达。只因为我们是看守者。潘德夏也有自己的人和役男在火炎之墙巡逻,但没人如我们机警。」

凯拉想过这件事。

「我一直以为我们在所有事情之外,在潘德夏魔手之外。但今晚,」他沉痛地说,「我发现这不是真的。这个消息……我已经等待这种消息多年,我并没察觉多久。无论那么多年的準备,现在这消息已经来了,我无能为力做任何事。」

 

他垂著头而凯拉瞪着他,慑住了。她感到怒火燃烧。

「你是在说你要让他们带走我?」她问,「你是在说你不会为我而战?」

「你还年轻,」他生气的说,「和天真。你不瞭解世界是怎么运转,你只看到这一场战争,而不是一整个王国。如果我和我的部下为你而战,我们可能可以赢一场仗。但他们会再回来,不是带着一百人或一千人或者一万人,而是一整个兵海。如果我为妳而战,我会带着我所有的人民去死。」

他的话语像刀一样割伤了她,使她由内往外的颤抖著,不是只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其后的绝望。有一部分的她想冲出这里,她感到恶心和对这个她曾经崇拜的男人失望。她心里对这样的背叛想大哭一场。

她站著,颤著抖,对他怒吼回去。

「你,」她咬著牙说,「你,我们领土上最伟大的战士,却害怕保护自己女儿的尊严?」

她看着他的脸因羞愧转红。

「注意你的嘴。」他带威胁地警告。

但凯拉不愿退让。

「我恨你!」她大叫。

现在换他站了起来。

「你想要我们所有人民都送死吗?」他吼回去,「就为了妳的尊严?」

凯拉无法控制自己。在她记忆中第一次,她哭了出来,因为被父亲缺乏对她关爱的态度狠狠伤透。

他向前去安慰她,但她低下头,哭着转身。接着她控制住了自己,马上转身回来也抹去眼泪,泛著泪看着火焰。

「凯拉。」他轻轻说道。

她抬头看他,发现他眼角也泛著泪。

「我当然会为妳而战。」他说,「我会为妳战斗到我心脏停止跳动。我和我所有部下都愿意为妳而死。但妳也会死在紧接下来的战争中,这是妳想要的吗?」

「那我当奴隸?」她回击道,「那是你要的吗?」

凯拉知道她很自私,把自己摆在优先,这不属于她的天性。她当然不会让她的人民全部因为她而死。但她只想要听到她父亲说:我会不计代价为妳而战,妳是优先的,妳是最重要的。

但他保持沉默著,这个沉默比任何事都使她受伤。

「我愿意为妳而战!」一个声音说道。

凯拉转身,惊讶地看着弟弟手持著一把小矛走入房间,试图换上他最勇敢的表情。

「你在这里干什么?」她父亲厉声说,「我在跟你姐姐谈话。」

「我都听到了!」艾丹边说边跑进房里,而李奥跑向他,舔著他。

凯拉忍不住一笑,艾丹跟她一样有点不服输,就算以他来说,他的实力还太年轻也太小去与他的意志匹配。

「我愿为我姐姐战斗!」他加上一句,「就算要面对马尔达所有的巨魔!」

她伸手过去抱他,亲吻著他的额头。

她接着抹去她的泪水,然后回头怒视她父亲。她需要一个答案,她需要听他说出口。

「我不比你的人要重要吗?」她问父亲。

他瞪回去,眼里充满痛苦。

「你对我来说比这世界还重要,」他说,「但我不单单只是一个父亲-我也是一个指挥官。我的人也是我的责任。妳懂吗?」

她眉头一皱。

「那父亲,你的底线在哪?什么时候你的人比你的家人还重要了?如果绑架你女儿还不是底线,那是什么?我敢说,如果是你其中一个儿子被带走,你一定开战。」

他皱起眉头。

「这件事跟那个无关。」他厉声说。

「难道不是吗?」她坚定地回击,「为什么男孩的性命比女孩的性命要珍贵?」

她父亲气得冒烟,大口吸着气,接着解开他的背心。她从来没看过父亲如此激动。

「还有一个方法。」他终于说。

她困惑地看着父亲。

「明天,」他缓缓道,语中带着权威,好似他在跟理事说话,「妳将选一个男孩,我们人民中任何一个妳喜欢的男孩。妳需在黄昏前结婚。当总督军团来时,妳就是已婚的。不可触碰的。妳就可以安全的和我们待在这。」

凯拉骇然瞪着他。

「你真的期待我会嫁给某个陌生男孩?」她问,「就这样随便挑一个人?随便一个我不爱的人?」

「你会的!」她父亲满脸通红地吼道,同样坚决地。「如果妳母亲还在世,她会处理这件事,应该说她早早就就会处理这件事,不会拖到这个事件发生。妳不是一个战士-妳是一个女孩。而女孩就是该结婚。这件事告一段落,如果妳今晚结束前还没选择一个丈夫,我会帮妳选。这件事没什么好多说了!」

凯拉既厌恶又生气地瞪着父亲,但最主要的情绪还是失望。

「所以这就是伟大的邓肯指挥官打赢仗的方法?」她问,试图伤害他。「寻找法律的漏洞来躲他的房东?」

凯拉不等回答就转身冲出房间,李奥跟在脚旁,接着砰地一声把厚重的橡木门甩上离开。

「凯拉!」她父亲吼道,但关门声盖住了他的声音。

凯拉快步走过走廊,感到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好像她不是走在平稳的地上。每走一步,凯拉就发现她无法继续留在这里。她永远无法就这样放弃,过着別的女人的居家生活,她宁可死。难道他不知道吗?难道他完全不懂他女儿吗?

凯拉在她房间下来,穿上冬靴,用她最温暖的裘衣裹住自己,抓起弓跟长手杖,继续走着。

「凯拉!」她父亲愤怒的声音在走廊深处回荡著。

她不给他任何机会追上来。她继续快步走着,穿过一个又一个走廊,下定决心再也不要看到佛理斯。不论在真正的世界有什么,她会迎向面对。她知道她可能会死,但至少是她的选择。至少她不用跟随某人的设计而活。

凯拉到达堡垒主要大门,李奥跟在一旁。而随从站在快熄灭的火炬下,困扰地盯着她。

「尊贵的小姐,」有人说,「时间已晚。外面正刮著大雪。」

但凯拉坚定地站在那,直到他们发现她不会退下。他们交换了一个不确定的眼神,接着分別慢慢把厚重的门拉开。

当他们一拉开门,冰冷大风呼啸地打在她脸上,里面夹杂了使人刺痛的雪花。看着高到胫骨的雪,她把裘衣拉得更紧些。

凯拉踏入雪中,明白夜晚户外并不安全,森林中充满了各种生物、经验丰富的罪犯、有时还有巨魔。任何夜晚没事,但特別是在这一个寒冬之月的晚上,一年当中就是这个晚上该待在室内、紧闭大门,就是这个晚上,死者会穿越两个世界,任何事都可能发生。凯拉仰头看见了巨大、血红的月亮掛在地平线好像勾引著她。

凯拉深呼吸后头也不回地踏出了第一步,準备好面对任何夜晚会发生的事。

第八章

亚历克坐在他父亲的铁工厂中,面对着经长年使用而坑坑洞洞的巨大铁鉆,他举起锤子,锤打着刚从火焰中拿出来烫得火光的剑。他满头大汗,感到挫折地试图借由敲打来散发怒气。他刚满十六岁,比大多同龄要矮但也比较壮,有著宽阔的肩膀、成长中的肌肉、还有大团纠藏在一起、盖住了眼睛的黑色卷发,亚历克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他的一生都是像这块铁般被严峻锻造的,他坐在大火旁,不停以手背拨开眼前的头发,这时他沉思著,思索著他刚听到的消息。他从没感到如此绝望。他一次又一次地锤打着,汗水从额头滑下,在剑上嘶嘶作响。他想把所有困扰都锤走。

一生中,亚历克一直都能控制生命中的事物和努力改变直到是正确的。但现在,人生中第一次,他必须坐下看着不公义来到他的城镇和家中,而他无能为力。

亚历克一次接着一次地锤著,铁块声响回荡在耳中,汗水刺痛了他的眼睛,但他毫不在乎。他想把这块铁锤到一点不剩,他锤的不是剑而是潘德夏。可以的话,他要把这些要把他哥哥带走的入侵者杀光。亚历克猛击著那把剑,想像著那是潘德夏人的头,心里期望着他能双手抓住命运,再以他的意志雕塑,他多希望他强大到可以自己对抗潘德夏。

今天是寒冬之月,他最讨厌的一天。这一天,潘德夏会扫过每一座艾斯卡隆的城镇,搜捕所有满十八岁合格的男孩看守火炎之墙。亚历克还差两岁合格,目前还是安全的。但他的哥哥艾希顿在上个收获季刚满十八岁,就没那么幸运。为什么在所有人中却选中艾希顿?亚历克疑惑著。艾希顿是他的英雄。就算天生就有只脚畸形内翻,艾希顿永远都面带微笑,他个性比亚历克开朗,总是充分享受生活。他跟总是想太多的亚历克相反,亚历克总是被情绪的乌云垄罩。无论他多努力试着像他哥哥一样快快乐乐,他无法控制情绪,常常发现自己陷入深思。他常常被说他把生活看得太过认真,应该放轻松点。但对他来说,生活就是艰难而认真的一项课题,而且他真的不知道如何放松。

另一方面,艾希顿则是沉著、头脑冷静、和快乐-无论他在生命中的处境如何。他是一个和他们父亲一样很棒的铁匠,自从父亲生重病后,都是靠艾希顿单肩扛起这个家的生计。如果艾希顿被带走,整个家会陷入贫困。在亚历克听完火炎之墙的故事后,整个人都被重重打击,艾希顿被抓去充当役男等于死路一条。在艾希顿拥有一只内翻脚的情况下,潘德夏带走他是既残酷又不公平。但是潘德夏并不以同情心而闻名,亚历克沉重地猜想今天会是他哥哥最后一次住在家里的日子。

他们并不是一个富裕的家庭,也不是住在一个有钱城镇中。他们的家很简单,是一间单层的小茅屋旁边带着个铁工厂,位于索利边缘,距离北方首都一天骑程和南方白森林同样一天距离。这是座内陆的和平城市处於连绵起伏的乡下,离大部分地方都很远,这是一个大多数人们在前往安卓斯路上忽略掉的地方。他们家每天只有刚刚好的面包度过一天,不会多也不会少,这也就是他们所祈求的。他们用他们的技能把铁带到市场卖,每天的所得只够刚好提供他们所需的。

亚历克对生命没有太多要求-但他渴望正义。他一想到他哥哥被潘德夏带走的念头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听过太多关于被征招去看守整日整夜燃烧的火炎之墙和成为看守者的故事。亚历克听说驻扎在火炎之墙的奴隸们都是ㄧ些可怕的人,像是世界各地来的奴隸、役男、罪犯、还有潘德夏最糟糕的士兵。大多数都不是高贵的艾斯卡隆勇士或者高尚的佛理斯守护者。亚历克听说,在火炎之墙最大的危险不是巨魔,而是你的守护者同伴。他清楚艾希顿不会有办法保护自己,他是个好的铁匠,但不是战士。

他母亲尖锐的声音划过空气,甚至盖过他锤子的咚咚声响。

亚历克放下锤子,大口喘著气,没注意到他刚刚有多专心工作,接着用手背抹了抹他的额头。他看过去,看到母亲的头不满地从门框边探出来。

「我从刚刚到现在叫你叫了十分钟!」她严厉地说,「晚餐早就準备好了!我们在他们来之前没太多时间了。我们全都在等你,你给我马上过来!」

亚历克跳出他的空想,放下锤子,勉强站起,闪避地穿越狭小的工作坊。他再也无法拖延这不可避免的命运。

他从开着的门道踏入回到他们的茅屋,经过他不满的母亲,接着他看着晚餐桌摆设了他们并不多的上好餐具。其实就是一块木板和四张木制椅,一个银高脚杯放在中间,这是家里唯一一样好东西。

他哥哥和父亲围着桌坐着,抬起头看他,面前放了一碗炖菜。

艾希顿高高瘦瘦,皮肤晒黑的,而坐在旁边的父亲则是一个巨大的男人,比亚历克宽上两倍,有著一个大肚子、低眉头、粗眉毛、和一双属于铁匠长满茧的手。他们两人长得很像,但都不像亚历克,人家说有著不羁而卷曲的头发和亮绿色的瞳孔亚历克比较像母亲。

艾希顿看着他们,马上发现弟弟脸上的恐惧和父亲的焦虑,两人看起来都在为死亡倒数计时。当他走进房间时,他感觉胃好像多了一个洞。现在每人前面都有一碗炖菜,随着亚历克坐在他哥哥对面后,他母亲放了一碗在他前面,接着帮自己也盛了一碗后坐下。

通常亚历克在这个时间已饿得半死,因为早过了晚餐时间,但他现在连味道都闻不到,他的整个胃正在翻滚。

「我不饿。」他嘟哝著打破沉默。

他母亲给他了一个锐利的目光。

「我不在乎,」她厉声说,「给你什么你都要吃下。这可能是我们家最后一次一起吃饭,不要对你哥哥不敬!」

亚历克转头面对他母亲,一个五十来岁、相貌平平、脸上被困苦划了许多皱纹的女人。他看见母亲绿色眼睛中有股决心直射著他,他自己也有一样的决心在脸上。

「我们该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他问。

「他也是我们的儿子。」她厉声说道,「你不是这里唯一的。」

亚历克回头看着父亲,感到一丝无助。

「父亲,你会让这发生吗?」他问。

他父亲皱著眉头但保持沉默。

「你毁了这美好的一餐。」他母亲说道。

他父亲抬起头,而她马上安静下来。他转向亚历克看了他一眼。

「你会要我怎么做?」他认真地问。

「我们有武器!」亚历克坚持说,早已期待像这样的问题,「我们有铁!我们是少数拥有铁的人!我们可以杀死任何靠近他的士兵!没有人料得到!」

他父亲不同意地搖着头。

「这是年轻人做的梦。」他说,「你,一生中从来没杀过一个人。假设你杀了抓着艾希顿的士兵,那他后面那两百个呢?」

「那我们把艾希顿藏起来!」亚历克坚持道。

他父亲摇摇头。

「他们有一份城镇上每一个男孩名字的清单。他们知道他在这里。如果我们不把他交出来,他们会把我们都杀了。」他懊恼地叹了口气,「小子,你觉得我经历的还不够吗?你以为你是唯一在乎的人吗?你认为我会想我唯一的儿子被送走吗?」

亚历克困惑的因父亲所说的话而打住。

「唯一的儿子?什么意思?」他问道。

他父亲脸转红。

「我没说唯一的-我刚刚说最大的。」

「不,你刚刚说唯一的。」亚历克咬定说,同时疑惑著。

他父亲胀红了脸,提高声音。

「不要紧抓着一点不放!」他大吼。「不要在这种时刻。我说最大,那就是我的意思,就到此为止!我不希望我的儿子被带走,跟你不希望你的兄弟被带走一样多。」

「亚历克,放松点。」一个和蔼的声音说,房里唯一冷静的人说道。

亚历克望过桌子,看到艾希顿对他微笑着,一如往常心平气和和镇定。

「我的兄弟,没事的。」他说道,「我会服完兵役后回来的。」

「回来?」亚历克重覆著说,「当看守者要七年的时间。」

艾希顿笑着。

「那我们就七年后见,」艾希说着,脸上带着大大的微笑,「我猜你那时该比我高了。」

那就是艾希顿,总是试着逗亚历克,就连在这种时刻也一样,总是为他人著想着。

亚历克感到心碎。

「艾希顿,你不能去。」他继续坚持道,「你活不过火炎之墙的。」

「我-」艾希顿开始说。

但他的句子被外面的吵杂骚动打断。马匹奔驰进入城里和人们叫嚣声传了过来。全家人害怕的互看着对方。人群开始在窗外来回奔跑着,而他们僵坐在原位。亚历克已经看到所有男孩们和家庭在外面排队站著。

「现在没必要再拖拖拉拉了。」他父亲站著把手掌放在桌上说,他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我们不该遭受他们冲进我们家中然后把他拖出去的汙辱,我们应该跟其他人一起排队,骄傲地站著。也让我们祈祷当他们看见艾希顿的脚时,他们会做一个人道的决定并放过他。」

亚历克缓缓从桌子站起来,跟著其他人拖著脚走到屋外。

在他踏入寒冷夜晚的一瞬间,亚历克被眼前的景象冲击:他的城镇从来没如此动荡过。火把照得满街灯火通明,所有超过十八岁的男孩全站成一排,他们的家人在一旁紧张地看着。随着一台潘德夏的大篷车开进了镇上,数十个身著潘德夏猩红色铠甲的士兵骑在由公马拖拉的战车上,尘烟盖过大街小巷。在他们后面拖了一个由一条条铁棒组成的马车,在路上颠坡著。

亚历克观察著马车,发现里面装满从各地带来的男孩,惶恐和面无表情地往外盯着。他看着眼前景像,咽了一口口水,想像著到底什么在等待着他哥哥。

他们在镇上停了下来,一阵沉重的沉默降下,所有人大气不敢喘地等待着。

潘德夏军团的指挥官从他的马车上跳下来,他是个高大的士兵,黑色的眼中毫无仁慈,一道很长的疤痕划过一道眉毛。他缓慢地走着,察勘著男孩们的排列。整个镇安静到可以听到他的马刺随着他走动叮当作响。

这个军人一个一个地检查这些男孩,他抬起他们下巴、盯着他们眼睛、戳他们肩膀、每个都轻轻推一下来测试他们的重心。他边走边点头,随着他的动作,他等待中的士兵会马上抓住男孩,把他们拖入车内。有些男孩安静地去了。但有些却反抗,而这些则会立刻被群殴接着跟其他人一起丟进马车内。有时有的母亲会嚎啕大哭,而有的父亲会忍不住喊出来,但没有任何事可以阻止潘德夏人。

指挥官继续走着,把镇上最有价值的财富一扫而空,直到他们走到队伍的尽头,停在艾希顿前。

「我儿子是瘸子。」他母亲马上喊出来,拼命的求情著,「他对你来说一点用都没。」

指挥官上下打量著艾希顿,目光停在他的脚上。

「卷起裤管,」他说,「也脱下你的靴子。」

艾希顿照着做了,靠在亚历克身上保持平衡。亚历克看着他,他太瞭解他哥哥,知道他现在一定很羞愧。他的脚一直带给他耻辱,其中一只脚比另一只小,而且还扭曲和变位,迫使他必须蹒跚地走。

「他也在铁工厂为我工作。」他父亲帮腔道,「他是我们唯一的经济来源。如果你把他带走,我们家就什么也没了。我们活不下去的。」

指挥观看完艾希顿的脚后,指挥他把靴子穿上。他接着转身看着他们的父亲,黑眼珠既冷冰又坚决。

「你现在住在我们的领土上,」他说道,声音听起来像砾石。「你的儿子属于我们,我们想做什么都可以。把他带走!」指挥官叫道,而士兵们马上听令往前冲。

「不!」他母亲悲楚地喊道,「不要是我的儿子!」

她往前狂奔,一把抓住艾希顿,紧紧扒住他。当她这样做时,一个潘德夏士兵上前反手打了她的脸。

亚历克的父亲抓住士兵的手臂,他马上被几个士兵扑倒在地上揍。

亚历克站在那,看着士兵们把艾希顿拖走,他再也无法忍受。一切的不公正杀死了他-他知道他没有办法带着这一切活下去。他哥哥被拖走的影像将会永远印在他脑海中。

他心里某个东西突然断了。

「不然你带走我吧!」亚历克发现自己喊了出来,接着不由自主的往前奔,挡在艾希顿和士兵之间。

他们都停下来看着他,很明显地都猝不及防。

「我们都是同个家庭里的兄弟!」艾利克继续说,「法律说每个家庭中带走一个男孩。让我当那个男孩!」

指挥官走过来,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小子,那你现在几岁?」他质问。

「我满十六岁了!」艾利克傲然喊道。

士兵们都笑出来了,而他们的指挥官冷笑着。

「你对于征兵来说年龄太小了。」他下结论后赶他走。

但当他要转身离去时,亚历克往前冲,拒绝离去。

「我是一个比他更好的军人!」亚历克坚持著说,「我掷矛可以掷得更远,用剑可以砍得更深。我的手臂更加结实,而且我比同龄的男孩还壮上两倍。拜托,」他请求著,「给我一个机会。」

指挥官瞪着亚历克。亚历克假装充满自信,其实内心里害怕得要命。他知道他冒了一个很大的风险,他非常可能因此关牢或被杀。

指挥官看着他像永恒般久,而整个城镇都是一片肃静,直到指挥官终于向他的手下点了下头。

「留下瘸子。」他下令,「带走男孩。」

士兵推开艾希顿,往前抓起亚历克,在那一刻,亚历克感到他被拖著走。一切发生得太快,不像是真的。

「不!」亚历克母亲哭喊道。

他看见她正哭泣著,而他则是被拖拉着,然后被粗暴地丟入装满男孩的马车中。

「不!」艾希顿喊叫著,「放开我兄弟!抓我!」

可是已经太晚了。亚历克被推到马车深处,到处都是体味和恐惧,其他男孩粗暴地推挤回去使他蹒跚地穿越他们。铁门在他身后重重砰地关上,金属的撞击声回响著。救了他哥哥,亚历克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甚至超越了恐惧感。为了他哥哥,他放弃了自己的生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相对并不那么重要了。

当他坐下背靠著铁杆时,马车开始在他脚下移动,他对上其他男孩正在黑暗中打量他的生气眼睛,他知道他大概活不过这关。随着在路上颠坡著,他知道在紧接下来的日子,会有几百万种死法。他猜想着哪一种会是他的。被火炎之墙烧焦?被某个男孩刺死?被巨魔吃掉?

或者是所有事情中最不可能发生的:他会不会不知何故,突破重重难关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