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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和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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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 serii: 落日港旅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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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二天一早,艾米莉就醒了,她感到很迷茫。阳光照进被木条封住的窗户,她花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她的眼睛渐渐适应了房间昏暗的光线,她所在的这个房间展现在眼前,她想起来了——落日港。这里就是她父亲的家。

片刻之后她又想起,自己现在就是个孤独又无家可归的无业游民。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床上起来。早上的空气凛冽。在布满灰尘的镜中看到自己的脸,她感到十分惊恐;她的脸因为昨夜哭过而浮肿,皮肤苍白憔悴。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前一天连饭都没有吃饱。她昨天唯一吃的食物就是丹尼尔煮的那杯茶。

她在镜子旁犹豫了片刻,镜面又脏又旧,她望着自己在镜中的身影,思绪却飘到了昨夜——坐在烧着火的温暖壁炉前和丹尼尔一起喝着茶,他嘲笑自己操持家务的能力太差。她记得刚给他开门时候他那斑白的头发,他在暴风雪中撤退的方式以及消失在漆黑的夜晚,又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的情景。

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把她的思绪拉回当下。她迅速地穿上衣服。她那件褶皱得厉害的衬衫对这寒冷的空气来说,太单薄了。于是她从床上拿起那条满是灰尘的毯子,披在自己肩上。随后她离开了卧室,光着脚走到楼下。

楼下一片寂静。她透过前门上霜冻的窗户,惊讶地看到暴风雪已经停了,积雪有三英尺高,外面的世界变得光滑而静止,白雪茫茫一片。这是她生命中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雪。

艾米莉在外面的道路上只看到了一只鸟的脚印,但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被破坏。雪景看起来十分平静,但同时又带着几分荒凉,这也提醒了艾米莉,她是如此孤独。

意识到在外面探险并不是一种明智的选择,艾米莉决定去探索她的房子,说不定能找到些什么。昨晚房子里光线太昏暗,她没能好好看看四周的环境,但是现在是早晨,日光下视野开阔很多。她本能地被饥饿感驱使,先去了厨房。

尽管昨晚来过厨房,但是当她再到这里时,发现的东西远比之前丰富的多。这台冰箱——是一个夏天,他父亲在卖旧货的庭院里买的,是台1950年生产的新式奶油冰箱——它已经坏了。她试图回忆起曾经是否有过这台冰箱,或者这是她母亲另一个烦恼的根源,她父亲那一堆废旧物品,总是把房子堆放得乱糟糟的。艾米莉发现她父亲像个孩子一样,有收集废品的爱好,而现在,她珍惜这些回忆,并把它们紧紧拥入怀中。

艾米莉打开冰箱,里面除了一股异味,什么都没有。她马上关上冰箱门,在打开橱柜往里看之前,用手柄锁上了门。她又找到一瓶旧的玉米罐头,它的标签已经被太阳晒得发白,还有一瓶麦芽醋。她还没有绝望,她有那么一瞬间考虑过是否要拿这些食材做点饭菜。开罐器已经完全生锈,看来玉米罐头是没办法打开了。

随后她又走进了食品储藏室,这里也摆放着洗衣机和烘干机。房间很昏暗,跟其他人的房子一样,小窗户上也覆盖着胶合板。艾米莉按下洗衣机上的按钮,发现它也坏了,对此,她一点都不意外。艾米莉对目前的处境越来越沮丧。她决定采取行动。她爬上餐具柜想撬开一块胶合板,事实上,这比她预期的要难得多,但她已经下定决心。她的手臂使出全力,拉了好几次,胶合板终于裂开了。最后一次,她把整个胶合板从窗户上拉了下来。因为拉力太大,她从柜台上掉了下来,沉重的木板从她手中滑落,转向窗户。艾米莉只听到窗户粉碎的声音,就摔在了地上,一堆木板缠绕着她。

寒冷的空气冲进厨房。艾米莉叹了口气,支起身子坐在地上,随后检查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以确保没有再受伤。她的背很痛,她揉了揉背,抬头看见微弱的光线从破窗户中射进来。艾米莉沮丧地发现,她试图解决一个问题时,又让事情变得更糟糕了。

她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捡起从餐具柜上掉下来的胶合板碎片。一些玻璃渣掉在地上。艾米莉检查胶合板时,看到钉子全都弯了。即使能找到锤子,她也非常怀疑,因为钉子实在是太弯了。然后她发现,在成功拉掉窗户框架上的胶合板之后,她还得再找个东西替代它。

艾米莉感觉在储藏室站着实在是太冷了。透过破碎的窗户,她面临着相同的景象,一望无际的皑皑白雪。她拉了拉掉在地上的毛毯,又把它围在肩上,然后离开储藏间进入了客厅。在这里,她至少可以生火取暖。

客厅的空气中还残留着木头烧焦时那种让人安心的气味。艾米莉蹲在壁炉旁,把木头和火种搭成金字塔状。这次,她记得打开排烟管,望着生活中第一簇劈啪作响的火苗,松了一口气。

她坐回到自己的高跟鞋上,开始温暖她那冰冷的双手。然后她注意到,丹尼尔煮过茶的水壶还在壁炉旁。她什么都没有收拾,茶杯和水壶仍然静静地躺在他们离开那晚所摆放的位置上。她的心中闪过和丹尼尔一起喝茶,聊着老房子的回忆。她的肚子咕咕叫着,提醒她又饿了,她决定像丹尼尔一样泡壶茶,理由是这样至少能暂时缓解饥饿。

她刚把水壶放到壁炉旁,就听到房子某个角落响起了手机铃声。尽管这铃声她很熟悉,但还是被吓了一跳,声音回荡在走廊里。她之前发现这里根本没有信号,就放弃了,所以这铃声对她来说就是个惊喜。

艾米莉跳起来,把沏茶的事放一边,追寻着铃声去找手机。她终于在走廊的柜子上找到了它。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她接起电话,有点困惑。

“哦,呃,你好,”一个苍老的男性声音在电话那头说,“你是住在西街十五号的那位女士吗?”电话信号很差,几乎听不到他那柔软,犹豫的声音。

艾米莉皱着眉,心中满是疑问。“是的,您是哪位?”

“我叫埃里克。我,呃,我负责供应石油给这个区域的物业。我听说你在那个老房子里,我想,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带上石油过来。”

艾米莉几乎不敢相信他说的话。消息这么快就传到了小区里。但是,等等,埃里克是怎么知道她的电话的?然后她想起自己昨天晚上跟丹尼尔说过,这里的社区服务不太周到。他肯定看到了自己的电话号码,默默记在心里,并把号码给了埃里克。她难以抑制心中的喜悦,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振奋的事。

“是的,那真是太好了,”她回答道,“你什么时候能来?”

“好吧,”男人还是那么紧张地回答,声音显得十分尴尬,“实际上,我现在正开着卡车去你那儿。”

“真的吗?”艾米莉结结巴巴地说,不敢相信自己会这么走运。她快速地瞥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现在早上8点都不到,埃里克要么在上早班,要么就是为这事特地跑了一趟。她不知道昨晚是谁代表自己,专程去了趟石油公司,要么是他,要么是……丹尼尔?

她把注意力集中到电话上,不再想这些。“你过得来吗?”她问,“外面全是雪。”

“不用担心,”埃里克说,“这点雪卡车还开得过来。只要确保石油管道畅通就行。”

艾米莉整理着思绪,努力回忆着房子有没有铲子。“好的,我尽力而为,谢谢。”

电话断线了,艾米莉也开始行动起来。她跑回厨房,检查每一个橱柜,看看有没有她用得上的东西。翻遍储藏室每个橱柜之后,她又去了杂物间。最后,她看到了抵在门后的一把雪铲。艾米莉从没想过会因为找到一把雪铲而如此激动,但她还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着它,她实在是太兴奋了,甚至都忘了自己没有穿鞋。但是正当她的手徘徊在门闩上方,打算开门时,她看到了自己之前留在这里的一个包,里面正好有双运动鞋。她飞快地穿上鞋,然后猛地拉开门,抓住了她宝贵的雪铲。

雪的深度和范围随即就变得显而易见。从窗户上看雪是一回事,但是看到眼前的雪像一堵冰墙一样堆了三英尺高,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艾米莉争分夺秒。她砰地把铲子铲进冰墙,并开始给房子开辟出一条路。铲雪工作非常艰难,她刚铲了几分钟,就已经汗流浃背,胳膊酸痛,她很确信,干完这些活后,她的手会磨起水泡。

铲完三英寸高的雪之后,艾米莉找到了规律。这个规律是关于铲雪的技巧和所需要的动力。当她看到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回报时,连身体的不适都得到了缓解。在纽约时,她最爱的运动就是在跑步机上跑步,但相比这次铲雪,之前没有一次锻炼像现在这么到位。

艾米莉设法从房子后面铲出一条十英尺长的路。

但她抬起头,绝望地发现排烟管足足有四十英尺长——而她早已精疲力尽了。

为了不让自己太绝望,她决定调整吸呼,小憩一会。正当她休息时,她看到门卫的房子就在远处,房子周围长着茂盛的常青树。烟囱里升起一小缕炊烟,温暖的光线从窗户倾泻而出。艾米莉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丹尼尔,他在温暖舒适的房子里喝着茶的样子。她很确信,他会帮她,但是她想证明自己。他昨晚无情地嘲笑了她,而且他可能是第一个打电话给埃里克的人。他肯定觉得艾米莉是一个悲伤的女子,但艾米莉不想被他言中,看到他得意满满的样子。

她的胃又开始抱怨了,而她已经精疲力尽,完全没有办法再继续。艾米莉站在自己挖的水沟里,突然陷入了困境,她太傲娇了,甚至不能为自己寻求帮助,她的能力又太差,完不成自己要做的事情。心里的委屈变成了滚烫的眼泪,泪水让她更加生气,气自己毫无用处。她心情沮丧,像个顽固又暴躁的孩子一样自责不已。积雪已经融化,她决定尽快回家。

丢掉雪铲,艾米莉跺着脚回到屋里,她的运动鞋湿透了。她在门边踢掉鞋子,返回客厅,回到炉火边取暖。

她瘫倒在满是灰尘的沙发上,拿起电话,准备打给艾米,告诉她一个预料之中的消息,自己第一次尝试自给自足,但还是以失败告终。不巧的是,手机没电了。她沉闷地尖叫一声,把手机扔回沙发,一屁股坐下,彻底认输了。

她啜泣着,听到屋外传来一阵刮擦声。她擦干眼泪站起来,跑到窗前看个究竟。她看到丹尼尔在那里,正抓着自己丢掉的铲子铲着雪,继续着她没完成的工作。他铲雪的速度快得惊人,动作熟练,铲得如此得心应手,像是天生就擅长做这个。看到他把管道上的雪清理干净,艾米莉心中满是感激,但她的钦佩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愤怒。看到丹尼尔努力清理干净整条出油管,艾米莉却觉得他只是在强调她的无能,而不是真心想帮她。

她甚至没有想过自己在做什么,抓起那双湿漉漉的运动鞋又穿了回去。她内心的想法正激烈地斗争着;她那些不懂倾听的渣男前男友们,挺身而出,试图“拯救”自己,不只是本,在本之前,是过分宠溺她的艾德里安,在艾德里安之前,还有把她当成易碎装饰品对待的马克。他们中的每个人都知道她的过去——父亲的失踪只是冰山一角——他们总是觉得她需要被保护。是她的前男友们把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

她冲进雪中。

“嘿!”她喊,“你在干嘛?”

丹尼尔停顿了一下。他甚至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只是不停地铲雪,然后平静地说,“我在铲雪,清出一条道来。”

“我看到了,”艾米莉回击他,“我是说,我告诉过你,我不需要帮助,你为什么还来帮我?”

“我看你快冻僵了,”丹尼尔简短地回答,还是没有看她一眼,“现在水能流出去了。”

“所以呢?”艾米莉反驳,“我冻僵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乐意。”

尽管艾米莉很想跟他吵一架,但是丹尼尔却没有马上回击她。他只是不停地铲着雪,冷静,有条不紊,无视她的存在。

“我不想袖手旁观,看着你被冻死。”丹尼尔回答。

艾米莉抱着双臂,“你这么说太夸张了吧?有点冷跟冻死之间,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最后,丹尼尔把铲子夯进雪里,直起身子。他看着她,表情难以捉摸。“雪堆得太高,盖住排烟管了。你得让锅炉在房子里正常工作,否则一氧化碳中毒二十分钟就能要了你的命。”他说的大实话把艾米莉吓了一跳。“你想死我不会拦着你,但别让我看到了。”然后他把铲子扔在地上,回了马车房。

艾米莉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心中怒火消散,羞愧难当。她觉得自己刚刚跟丹尼尔说话的方式非常糟糕。他只是想帮自己,而她表现地就像个讨厌的孩子,让他颜面无存。

她想跑上去跟他道歉,但就在这时,石油卡车出现在街道尽头。艾米莉感觉心跳加速,惊讶自己竟然会因为石油送达而如此兴奋。果然,缅因州的生活和纽约的截然不同。

艾米莉看着埃里克走下卡车,诧异这么大年龄的人动作竟然还这么灵活。他的工作服上沾着油渍,看着像个卡通人物。他饱经风霜的脸,看起来很和蔼。

“你好。”他说话的声音还是像电话里那样犹豫不定。

“我是艾米莉,”她说,伸手跟他握手,“非常高兴你能来这里。”

埃里克只是点了点头,便径直开始设置油泵。他显然不想说话,艾米莉尴尬地站在那里看他工作,每次他的目光瞥过来时,她总是微微一笑,其实他只是疑惑为什么她还站在这里。

在一切就绪之后,他问道:“能带我去看下锅炉吗?”

艾米莉想到了地下室,尽管那里庞大的锅炉能给房子提供能源,但是数以万计的蜘蛛和蜘蛛网,还是让她感到万分厌恶。

“好的,往这走。”她弱弱地回答。

埃里克打开手电筒,他们一起走进令人毛骨悚然,阴暗的地下室。跟丹尼尔一样,埃里克也是个擅长机械的能手。只用了几秒钟时间,巨大的锅炉就运转起来了。艾米莉情不自禁地拥抱住了这个老男人。

“它没坏!真是难以置信!”

埃里克的手被她握着,身体僵硬,回答道:“好吧,你怎么能让一所老房子变得这么乱。”

艾米莉松开她紧握的手。她甚至不介意另一个人让她停下来,劝她放弃。房子现在有了暖气,这意味着她没有失败,不用非得回纽约不可了。

“现在,”艾米莉抓着钱包说,“我欠你多少钱?”

埃里克摇了摇头,回答说:“已经付过了。”

“是谁付的?”艾米莉问。

“就是有人付过了。”埃里克含糊其辞地回答,显然因为被卷入异常情况感到不适。不论是谁付钱给他,让他储备石油,并且让他保持缄默,这整个状况都令他十分尴尬。

“既然你这么说,那好吧。”艾米莉说。

她决心要找到那个帮她垫付的人,然后把钱还给他。

埃里克猛地点了下头,然后走出地下室。艾米莉不想单独呆在地下室,快步跟在他后面。她爬上台阶后,发现自己正一步步踏入新的春天。

她把埃里克送到门口。

“真的非常感谢你。”她意味深长地说。

埃里克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副要离开的样子,随后便走到外面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艾米莉关上门。她感觉特别兴奋,她冲到楼上的主卧,并把手放在暖气片上。果然,暖气通过管道输送而来。她非常高兴,甚至觉得回荡在房子里叮当作响的噪声都不那么烦人了。

*

时光飞逝,艾米莉陶醉在温暖的环境里。她觉得离开纽约后没有太多不适,只是想起之前对丹尼尔糟糕的态度,她还是无法释怀。

卧室温暖如春,艾米莉清理掉被打碎的窗户玻璃,想到不再需要那条满是灰尘的毛毯,于是把它挂到了破窗户上。她把那身湿漉漉的衣服放在暖气片上,拍掉客厅地毯上的灰尘,擦干净书架上的尘土,然后把书整齐地摆放进去。房间被收拾得更加舒适,并且越来越像她记忆中的家。她取下那本老旧的畅销小说《爱丽丝镜中奇遇记》,在壁炉旁读了起来。但是她满脑子都是丹尼尔的身影。她完全没办法集中精神。她为自己态度的粗鲁感到羞愧,虽然丹尼尔看起来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他丢掉铲子,冲回屋子的行为,显然是因为艾米莉的话伤了他的心。

罪恶感一直折磨着她,直到她再也无法承受。她把书放在一边,穿上暖和的运动鞋,然后朝着车马房方向走去。

她敲了敲门,听到里面有人来开门。随后门被打开了,丹尼尔背对着温暖的火光,站在那儿。一股香味从屋里飘来,艾米莉又想起了自己还没吃饭。她开始垂涎欲滴。

“怎么了?”丹尼尔问,说话的态度还是像往常一样谨慎。

艾米莉不禁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同伴,她看到熊熊燃烧的炉火,刷过清漆的地板和拥挤的书架,吉他倚着钢琴放着。她不知道期许在丹尼尔家看到什么,但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艾米莉诧异他家的摆设竟然这么不协调。

“我是……”她结结巴巴地说,“来这里……”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

“来这喝点汤?”丹尼尔建议道。

艾米莉突然回过神来,“不是,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丹尼尔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戏谑和责备,“因为你看着快饿死了。”

“好吧,我不饿,”艾米莉粗声说,丹尼尔的猜测又一次激怒了她。虽然丹尼尔说的是事实,她照顾不好自己,但是丹尼尔让她觉得,她就像个愚蠢的孩子。“我来这,其实是想问下电的事情。”她说,实际上她不常用电,只是拿这当幌子罢了。

她好像看到丹尼尔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

“我明天帮你搞定。”他轻蔑地说,想催她快点离开,不要再烦他。

艾米莉突然觉得非常尴尬,又担心自己说出什么话惹怒他。“你为什么不来我那喝杯茶呢?”她犹犹豫豫地说,“我想感谢你帮我铲雪,疏通输油管道,也可以早点向你道歉。”她满怀希望地微笑着。

但丹尼尔没有让步。他双臂交叉,挑眉道:“你想让我去你那?为什么?难道你以为房子大点,就会有人愿意过去?”

艾米莉眉头紧皱,心中满是困惑。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丹尼尔,也没有想到需要处理这么棘手的对话,“算了吧。”她咕哝着。

她转过身去,匆匆离开,并为惹恼丹尼尔的行为懊悔不已。

她在壁炉旁垂头丧气地坐了几分钟,肚子更饿了,她听到前门传来一阵刮擦声。这个声音如此熟悉——和她昨晚听到的一样——她知道,那是丹尼尔,他又留下了另外一份礼物给自己。

她飞快地跑到门口,心跳加速,急忙打开了门。丹尼尔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中。艾米莉低头看到门口放着个热水瓶,她捡起热水瓶,拧开盖子闻了闻。她立刻就辨认出了,这跟在丹尼尔家闻到的香味一模一样。他给艾米莉留了点汤。

饥饿感牢牢地抓住了她,艾米莉拿起热水瓶就开始狼吞虎咽。汤尝起来美味极了,她第一次吃到这么美味的食物。丹尼尔精湛的厨艺令人咋舌,他的众多技能中又增加了的一项。他是一位音乐家,书迷,厨师,勤杂工,甚至是室内设计师——他真是个多才多艺的人。

*

那晚,艾米莉蜷缩在床上,睡得比昨晚更踏实。她清洗了床罩,打扫了房间的每个角落,消除了久无人居的霉味。即使暖气还不是特别热,把房子打扫得适合居住,也会让人身心愉悦。七年以来,她第一次做到了自力更生,虽然只取得了一点点进展,但她还是觉得非常自豪。要是本能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就好了!她已经发现,现在的她相比和他在一起时,已经完全不同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艾米莉并不期待第二天会发生什么,而现在,她非常期待房子能通上电。如果有台能冷藏的冰箱,她可以做点吃的,甚至还能做顿饭来报答丹尼尔。她知道自己给丹尼尔的生活带来了混乱和不便,她希望在自己离开这之前,为他做点什么。

她越是想到回家的情景,越是不舍得回去。虽然前两天在这里经受了一些考验和磨难,但这也是她多年来第一次这么有目的性地去做一些事情。

有什么值得她回到纽约?当然,那里有艾米,可艾米也有自己的生活,不能经常陪伴她。艾米莉觉得延长假期是个好主意。周末虽然漫长,但对整理房子而言,时间还是太仓促,如果她想收拾行李尽快回去,就没必要浪费时间给房子通电了。一周的时间刚刚好。她可以深入地了解这所房子和缅因州,给自己充电,并给自己一点时间,想想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呆在父母的房间里,艾米莉觉得又舒适又欣慰。一段回忆突然来袭,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女孩,依偎在父母身边,听父亲给她读故事。回忆这段往事成了她的一种习惯,一种亲近父母的方式,而在她年幼的心里,父母似乎只关注出生不久的妹妹,夏洛特。艾米莉长大后才意识到,他们表面上关注夏洛特,其实是在逃避他们的婚姻罢了。

艾米莉摇了摇头,不愿再想起那段尘封多年的记忆。可是不管她多么努力,都无法阻止回忆涌上心头。这所房子,这个房间,这里的小装饰品,都在提醒她,那段关于她父亲和所有人的,她曾尽力却还是难以忘记的可怕回忆。

艾米莉躺在大床上,回忆骤停在那个悲惨的日子里。就在那天,父母的婚姻受到了沉重的打击,最终还是走到了尽头,她的生活被彻底改变了。

那天,她妹妹去世了。

第五章

度过了深沉的夜,艾米莉连续做了好多梦,醒来的时候感到了温暖。她坐得笔直,现在温暖的感觉让她很陌生,突然,她发现阳光透过窗帘的间隔散落满屋。于是她遮住眼睛,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户边,拉开了窗帘,一时陶醉在眼前的美景中:太阳出来了,映衬得雪格外秀丽,同时雪也正迅速融化。窗户旁边的树枝上,艾米莉看到了冰柱上滴落而下的水滴,经过太阳的照射后形成小彩虹。艾米莉被眼前的美好惊呆了,她从未见过这么壮丽的景观。

雪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艾米莉决定马上进入城镇。她很饿,好像是丹尼尔前一天送来的汤唤醒了她的食欲,之前和本分手以及辞掉工作的双重创伤沉重地打击了她。她穿上牛仔裤和T恤,套上了西装外套的领子,这是她仅有的衣服,哪怕它只有一半像外套。在人群中,她看起来有点奇怪,但是她又认为大多数人,只会盯着蹲在老爷车上的陌生人,看着他们路过破旧的房子。于是她认为自己的着装没有问题。

艾米莉跑下台阶,进入走廊,向世界打开了大门。她感觉暖洋洋的,对自己笑了笑,幸福感瞬间飙升。

她沿着丹尼尔挖出的战壕旁的小路,一直走,想走到大海边,她还记得那里有许多商店。

她沿街漫步,如旧时在这里散步一般。这个地方完全没有改变,即使过了二十年,商店也还是老样子。肉店和面包店都与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时光虽然改变了它们,但改变的都是些细微末节:牌匾更加花哨了,里面的产品更现代化了。不过她对这儿的感觉和从前一样,她沉醉在过去的一切中不可自拔。

艾米莉太投入了,她没有注意到前方路面上的那片冰,于是她摔倒了,摔得四脚朝天。

她喘着气,躺在地上呻吟着。这时,一位慈祥和蔼的老人出现了。

“你需要帮忙吗?”那位老人一边说,一边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多谢。”艾米莉说着,接受了他的好心。

老人把她拉起来,问道“你没伤着吧?”

艾米莉扭到了脖子,很疼,也许是昨天从餐具柜上掉下来摔着了,也可能是今天在冰上滑倒撞到了,她也说不清楚。她真希望自己没这么傻。

“我很好。”她回答。

 

老人点了点头,“现在,我想弄清楚一件事情。你住在西街的老房子里,对吗?”

艾米莉尴尬地不知所措,成为小镇关注的中心,流言的主角让她很不自在,“没错,我住那儿。”

“你这所房子是从罗伊·米切尔那儿买的吗?”老人问。

听到父亲的名字,艾米莉愣了一下。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认识父亲,她很震惊,随后,悲伤和希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迟疑了一下,试着把自己从悲痛的情绪中拉回来。

“并不是买的,呃,我是她女儿。”她吞吞吐吐地说。

老人眼露惊喜,“那你一定是艾米莉·简了。”

艾米莉·简这个名字听着有些刺耳,好久没有人这么叫她了。这是父亲对她的爱称,另一个原因是那天夏洛特去世,突然退出了她的生活。

“我现在只叫艾米莉。”她冷冷地说。

“好吧。”老人问道,“你们都长这么大了?”他慈祥地笑着说。艾米莉却浑身僵硬,好像是冥冥中有股力量吸住了她,然后在她的身上留下了伤疤。

“您是?”她接着问,“您怎么认识家父的?”

老人又笑了起来,他很和善,总是可以很轻易让别人感到舒适。艾米莉不禁对自己的冷漠和这些年来从纽约学来的粗鲁态度感到愧疚。

“我是镇长德里克·汉森,和你父亲关系很好。我们曾经一起钓鱼,打牌。我还去你家吃过几次饭,不过我确定你不记得我了,你当时还太小了。”

他说得没错,艾米莉的确记不起来了。

“很高兴遇见您。”她敷衍着,想突然结束交谈。她感觉很奇怪,虽然镇长记得她,可是她却没有丝毫关于镇长的记忆。

“我也很高兴遇到你。”镇长笑着说,“对了,罗伊现在还好吗?”

艾米莉紧张了。所以他并不知道艾米莉的父亲突然有一天消失了。他们必须假设父亲因为休假而不过来这个屋子。否则,他们还有什么别的假设吗?即使是像德里克·汉森这样的好朋友都觉得, 一个人不会突然消失到其他人再也看不到的地方。这不是大脑的第一反应,反正这肯定不是艾米莉的第一想法。

艾米莉颤抖了, 她并不知道怎样回答这看似没有恶意但却极其有挑逗性的问题。 她意识到自己开始不断地出汗。市长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艾米莉。

“他已经去世了”艾米莉突然脱口而出,希望能结束这次盘问。

这确实起作用了,市长的脸开始发白。

“非常抱歉,他是一个非常伟大的人”。

艾米莉回答道,“是的,父亲确实是”。

但是,艾米莉脑子里在想,“是吗?他是这样的人吗”父亲在自己和母亲最需要他的时候抛弃了她们。当整个家庭的人都在为失去夏洛特而陷入悲伤时,只有他父亲决定逃离自己的生活。艾米莉能理解一个人有逃离自己的情绪的需要,但她不能认同一个人有抛弃自己家庭的需要。

艾米莉说“我得走了,我还得去买点东西”。

“当然可以”市长回答道,他的语气突然变得肃穆冷静,并且艾米莉认为自己可以从市长那里得到一些简单的快乐。市长说“艾米莉,照顾好自己,相信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艾米莉点头示意再见,然后就赶紧走了。与市长的相遇使她很恼火,一些想法从艾米莉脑海里出现,让她意识到自己这些年白活了。她匆忙跑进一个小杂货店,关上门将自己与外界隔离。

她拿起一个篮子,开始在篮子里放物品,电池,卫生纸,香皂和一大堆罐装的汤。然后遇到一个又矮又胖的女人站在她面前。

“你好”女人微笑着对她打招呼。

然而艾米莉还没办法这么快就和初遇者寒暄,“你好”她支吾道,几乎都不敢直视那女人的眼睛。

当这女人开始付钱打包时,瞥了艾米莉一眼。艾米莉立即意识到这女人认出她了或者知道她是谁了。现在她意识到她需要对付另一个问她父亲情况的人。她不知道自己脆弱的心灵还能不能面对这个问题。 但是已经太晚了, 这女人似乎必须要说点什么,她篮子里还有四件物品需要付款,她决定借此机会拖延时间问问艾米莉。

这女人斜着眼看着艾米莉问道:“你是罗伊·米切尔的大女儿吧?”。

“是,”艾米莉小声回答道。

“我就知道! 无论在哪,只要看到头发我就能认出来。你还是老样子,上次见你就是这样,没什么变化!”女人拍着手兴奋地说着。

可是艾米莉想不起来这女人到底是谁了,尽管她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就经常到这里边嚼泡泡糖边读杂志。对于艾米莉来说,这已经是非常难得了。她能够很好地从过去脱离,能够很好地把过去自己旧的形象变成一个新的形象。

“我现在有更多的皱纹了,”艾米莉说着。她试图将谈话进行得平稳且有礼貌,但是却失败得一塌糊涂。

女人说道:“你几乎没变,和以前一样漂亮。 我们多年没见到你的家人了, 有多少年啦?”

“二十年了。”

“二十年?天啊, 好吧。 当你纵情玩乐的时候尤其感受不到时光飞逝是如此之快!”

女人从箱子里拿起物品付钱。艾米莉在心里希望她能快点结束。 但是这女人在放牛奶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把一盒牛奶挂在了包上。 艾米莉看到女人眼神恍惚,脸上挂着微笑。艾米莉意识到该来的还是来了,那些陈年旧事。

“我想起来了,”女人开始了, 艾米莉坚强地支撑着自己。“你父亲在你过五岁生日的时候为你制作了一个自行车, 他走遍所有的镇,讨价还价用最划算的价格买到了配件。他可以吸引任何人, 他是真正喜欢在院子里卖东西。”

她朝着艾米莉微笑,点头示意以这种方式鼓励艾米莉也能回忆起来,但是艾米莉不能。她大脑一片空白,这自行车的故事就像是这女人用魔法编织在她脑海里的幻觉。

女人轻拍自己的下巴继续说道:“如果让我继续回忆,你父亲把所有的事都完成了,铃铛,丝带和所有的东西加起来还不到十美元。他花了整个夏天完成了,整个人在太阳底下都烤焦了。”女人开始咯咯地笑起来,眼睛里闪烁着记忆的光芒。“我还记得你到整个镇上炫耀,骄傲地告诉所有人你的老爸为你做了一辆车。”

艾米莉内心在翻腾,融化了她火山坑般的情感,她怎么可以抹去所有美丽的记忆? 她怎么没有去珍惜那些无忧无虑的童年和能够享受家庭幸福的宝贵日子?她的父亲是怎样离开她们的?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他从一个愿意花整个夏天为女儿制作自行车的父亲到让谁都见不到他的这样一个人?

“我记不得了,”艾米莉突然说道。

“想不起来了?”女人的嘴角咧开的笑容逐渐消失不见。现在看起来这像是出于礼貌而伪装出来的表情而不是自然的表情。

“你能不能······”艾米莉对着手上拿着玉米罐头的女人点头,试图催促她继续结账。

女人低下头吓了一跳,似乎忘记自己为什么要站在那里了,似乎觉得自己在为某个人服务而不是和老熟人聊天。

“好,当然可以,”现在女人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艾米莉无法应对内心的感情,在房子里,她能感觉到开心和满足,但这镇上的其他一切都让她感觉很糟糕。那有太多的记忆,也有太多的人对她的事业有偏见,她就想赶快回到屋子里。

“那么,”女人没有停止和她闲聊的意思“你打算呆多久呢?”

艾米莉禁不住开始推敲这话里的意思,女人的意思是“你打算带着你的傲慢和吵闹的生意在这里呆多久呢?”

“我不确定,”艾米莉回答道,“本来打算呆一个周末,现在我想可能要一个星期,也有可能两个星期。”

“一定很棒,”女人说道,她打包着艾米莉买的最后一件物品,“只要你想,奢侈地休息两周是没问题的。”

艾米莉很紧张,这女人从开始的满意开心到彻底的粗鲁。

“我应该付多少钱?”艾米莉没继续搭理那女人。艾米莉付了钱,把她的包抱在胸前,冲出了这家店。她不想再呆在这镇子里了,这使她感到幽闭恐惧。她冲回家,在想是什么让她父亲这么喜欢这个地方的。

*

艾米莉回到家发现一个电动卡车停在外边,她很快把在镇上的不开心抛之脑后,她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学会了对付消极情感,让自己有能力用一种兴奋地满怀希望地解决这个伴随房子而来的更大的问题。

隆隆作响的卡车让她意识到他们正要离开。丹尼尔肯定代表她让他们进过屋子了。她把包放下,向着他们慢跑,挥舞着双手想让他们从路边停下来。司机看到她时就停了下来,摇下车窗,探出头来。

“你是房主吗?他问道。

“不,怎么说呢,算是吧。我只是住在那里,”她气喘吁吁地说,“你设法弄到电了吗?”

“是的,”那个男人说,“炉子、冰箱、电灯,我们检查了他们所有的东西,现在一切都正常了。”

“那太好了!”艾米莉欣喜若狂。

男人继续说道:“事情是这样的,你有一些很棘手的问题,可能是你的房子年久失修了吧。有一些老鼠咬断电线之类的问题。你上次上阁楼是什么时候?”

艾米莉耸耸肩,开始变得没那么兴奋。

“你可能需要一个服务人员帮你检查一下四周。你的电力系统已经过时了,说实话,我们能修好已经是奇迹了。

“好的,”艾米莉轻轻回答道:“谢谢你告诉我。”

司机冲她点点头,“祝你好运,”说完就开走了。

虽然他没有说出来,但是艾米莉已经在脑海里听到了他剩下的话:你会需要的。

第六章

第三天,艾米莉很晚才起床。她的身体直觉好像在告诉她,这是周一,这时候她应该在匆忙赶去上班的路上,从行人中跻身前往地铁站,然后好不容易挤上车,挤到别人身边。旁边的人有半睡半醒、口里还嚼着口香糖、满眼不耐烦的青少年,也有一些因为不愿折叠他们的报纸而把肘子往外伸的商人,他们好像决意要让她吃些苦头才能挤过去。她一层层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感到头有些晕,双眼惺忪迷糊。她都不记得自己最后一次早上睡到超过七点钟是何年何月的事情了。很可能二十来岁以后,在认识本之前就没经历过了。她跟艾米经常到市中心去闲逛,她也就是在一次闲逛的时候认识本的。

进了厨房,艾米莉花了很长的时间用咖啡壶煮咖啡,并且用从当地店铺买来的配料做了薄煎饼。看着塞满了食物的橱柜,听着冰箱嗡嗡作响,这些让他感到心满意足。自从离开纽约后,这是她第一次感到自己已经振作了起来,最起码度过这个冬天已经不成问题了。

她尽情享受着自己做的薄煎饼,小口品尝着自己煮的咖啡,感到休息得很好,身体暖洋洋的,重新焕发着活力。这里没有纽约市的喧闹声,艾米莉所能听到的只有远处传来的阵阵浪涛拍打的声音以及越来越多冰柱消融之时发出的微弱而有节奏的水滴声。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第一次感觉到了平静。

在轻松愉快地吃完早餐后,艾米莉着手把厨房来了个从上到下的大扫除。她把所有的瓷砖都抹干净,就连上面那些被污垢覆盖的复杂的威廉·莫里斯图案都显露了出来。

看着厨房被整理得如此干净明亮,有条不紊,艾米莉感到浑身是劲。于是她决定清洁另一个房间,一个她甚至到现在都没能瞧上一眼的房间,因为她害怕那破旧的场景会让自己伤心。那就是书房。

书房是她孩童时最最喜欢的地方。书房被白色的小木门分隔成两半,这样她就可以把自己关在一个角落里看书。她非常喜欢这样的布置。当然,她也非常喜欢里面的书。在书籍方面,艾米莉的父亲可不是个吝惜鬼。他认为任何写出来的文字都值得一读,因此他允许她往书架上摆满青少年的爱情小说以及高中时的戏剧作品。那些作品封面上所刻画的不是日落西山的夕阳就是雄壮帅气的男性轮廓。当艾米莉抹去封面的灰尘时,她笑了。这就像自己的一段尘封的尴尬往事。如果不是屋子被荒废这么久,她肯定早在这期间的某个时刻把这些书给扔掉了。可由于境况的缘故,它们都被保留了下来,经年累月,积满了尘埃。

她感到有股忧郁感笼罩着全身,便把手中的书本放回书架上。

接下来,艾米莉决定接受那位电工的忠告,上阁楼去检查一下线路。如果它们真的被老鼠啃坏了,她还真不确定下一步该怎么做---是花些钱去修理一下还是就这样熬过在这屋子里剩下的时间。如果最多在这呆上两个星期,那么往这屋子上投资显然不大明智。

她把一把折叠梯子拉了下来,带出一片灰尘,从她头上黑漆漆的空中往下飘,她不禁咳嗽起。她透过那已经被打开的方孔往上看。这阁楼并没有像那个地下室一样让她害怕,但是一想到那些蜘蛛网和霉菌,依然让她提不起一点兴致,更别说心里怀疑着会不会有老鼠出现。

艾米莉小心翼翼地顺着梯子往上爬,每一步都非常缓慢,一点点地往上钻进那个孔里。越往上,她所看到的阁楼空间越大。正如她所怀疑的一样,阁楼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都堆到边上去了。她父亲每次去庭院旧货市场或者古董博览会都捎带回来一些物件,逐渐多得都难以在房子里找到地方摆放了,于是她妈妈便会把一些甚是难看的物件扔到阁楼上去。艾米莉看到一个看起来都有两百多年历史的暗色高柜,一把包着已经褪色的绿皮革缝纫用的凳子,一张由橡木、铁和玻璃一起做成的咖啡桌。她一边窃笑,一边想象着当她父亲扛这些物件回家的时候,妈妈的神情会是怎么样的。父亲的爱好与妈妈的品味完全相反。她妈妈喜欢现代的、光滑且干净的物件。

难怪他们当时要离婚了,艾米莉这样想着。如果他们连在室内装饰上都意见相左,还希望在其它什么事情上达成一致呢?

艾米莉已经整个身子都进入到阁楼里面了,开始观察四周是否有任何老鼠活动的痕迹。但是她并没发现诸如排泄物或咬烂的电线这些能说明老鼠来过的迹象。在废弃这么多年后,阁楼上居然并没有成群的老鼠,这可真算得上是奇迹了。 也许它们更喜欢呆在隔壁有人住的邻居家吧,在那里它们有足够天天吃的面包屑。

看到阁楼上并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担心,心里甚是安慰,艾米莉便打算转身离开。这时,她留意到一个旧的木箱,这个木箱唤起了她的回忆,把隐藏在她脑海深处的记忆给唤醒了。她把木箱的顶部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后甚是吃惊。是珠宝,当然不是真的珠宝,而是一堆塑料所做的珠子、宝石、珍珠和玛瑙贝。她父亲总会给她和夏洛特带回来一些“珍贵”的物品,他们会把这些物品放到这个箱子里面,这个箱子被称为他们的宝物箱。 这木箱是他们孩童时每次玩耍,每次参与的游戏中最重要的物品。

回忆中的画面栩栩如生,心中激动不已,艾米莉啪地一声关上了木箱盖子并迅速站了起来。她突然间觉得自己不想再去探寻更多东西了。

艾米莉在当天剩下的时间里都在忙着收拾屋子,尽量小心避开一些可能会勾起忧郁情绪的房间。在她看来,如果把在这里的片刻光阴浪费在回忆过去中会很可惜,如果这要她去避开某些房间,她会选择这样做。如果她能够用一辈子来回避某些记忆,那么她也可以用几天时间来回避某些房间。

艾米莉终于有时间来给手机充电了,她把手机放在前门旁边的桌子上——那是唯一能够接收到信号的地方,为的是接收一些周末没能接收到的信息。她有点失望,只接收到了两条短信,一条是她妈妈的,严厉责备艾米莉没有告诉她一声就离开了纽约;另一条是艾米的,让艾米莉打电话给她自己妈妈,因为她妈妈不停追问艾米问题。艾米莉转了转眼珠子,把手机放回桌上,然后走进了客厅,她已经弄好了一堆火在烧着。

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快速翻看她从书房的书架上拿下来的那本早已被看了无数遍的少年爱情小说。看书可以让她放松下来,尤其是那些不是那么费劲的书籍。但是她这次却无法进入书中的情节。所有书中描述的关于青少年之间关系的剧情一直逼迫她想起自己那段失败的爱情。要是她早在孩童时期,在第一次阅读这些书籍的时候就能认识到真实生活与书本描述完全是两码事的话,那该多好啊!

这时,艾米莉听到有人在前门敲门。她立马就知道,这很可能是丹尼尔。没有其他人会在这个时候来这里,不会是木工,不会是水泥匠或者细木工,更不可能有人送披萨了。她立即起身走向门厅,然后给他开了门。

他就站在阶梯上,门廊的灯光照着他的背部,飞蛾绕着灯在空中飞舞着。

“电通了,”他说,一边指着灯光。

“没错,”她答道,咧嘴笑了笑,为自己做到了一些他执着地认为她做不到的事情而感到骄傲。

“我想那就是说你再也不用我帮你把汤送到门阶上了,”他说。

艾米莉没法从他的语气中判断他是在示好还是把这个状况当作另外一个对她进行训斥的机会。

“不用了,”她答道,把手伸向门,像要关门的样子。“还有什么事吗?”

丹尼尔看起来好像在沉思,像是有心事,或者想着无从说出口的话。艾米莉眯了眯眼睛,直觉好像在告诉她,刚才所说的话连自己都不会喜欢听。

“那?”她继续说道。

丹尼尔用手搓了搓颈背。“其实是这样的,我今天碰见凯伦了,就在杂货店里。她,好像不大喜欢你。”

“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艾米莉说,眉头之间的皱痕愈加变深了。“那个杂货店的凯伦不喜欢我?”

“不,”丹尼尔辩解道,“我实际上是想来确认你什么时候会离开。”

“哈,这个说法听起来顺耳多了,不是吗?”艾米莉以讽刺的口吻把要说的话给收了回去。她难以相信丹尼尔居然会这么混蛋,来这里只是为了告诉她没人喜欢她,然后又问她什么时候离开。

“我不是那个意思,”丹尼尔说,语气有些恼火。“我想知道你要在这住多久是因为我得负责在这整个冬天里看好这个房子。我要做好排水工作,关掉锅炉,还有很多其它事情。我是说你有没有考虑过在冬天里给这房子供暖要花多少钱?”丹尼尔看了看艾米莉的神情,就知道他想要的答案了。“我认为你没想过。”

“我只是还没来得及想而已,”艾米莉答道,想要从他责备的目光里为自己的过失找借口。

“你当然没有想过,”丹尼尔答道。“你只是来这镇上住几天,给这个地方搞些破坏,然后让我来收拾残局。”

艾米莉恼火了,每当有人挑衅、威胁或者愚弄她的时候,她就会情不自禁地为自己辩护。“没错,很好,”她说,把声音拉得很高,几乎就要尖叫起来了,“我可能不会过几天就离开,可能会在这呆上一整个冬天。”

说完,她快速合上了嘴巴,听到这些话从自己口中说出,她自己都感到惊讶了。她甚至在脱口而出之前都没来得及去想过这些话,她变得有点口不择言了。

丹尼尔看起来有点烦躁了。“你在这屋子是呆不下去的,”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听到艾米莉说很可能要在落日港留下来,他有些吃惊。“它会耗完你的钱。除非你很有钱。可是你看起来不像是有钱人。”

看到他满脸嘲笑的神情,艾米莉开始反击了。她从未曾遭受这般辱骂。“你对我一无所知!”她大喊道,她的不满情绪已经演变成真正的愤怒了。

“没错,”丹尼尔答道。“我们就保持这个样子。”

他猛然离去,艾米莉也大力一甩关上了门。她站在那里,气喘吁吁,被这次激烈的争吵弄得烦躁不安。丹尼尔以为他自己是谁啊?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犯得着他来指手画脚?这是她父亲的房子,她完全有权利住在里面。事实上,她比丹尼尔拥有更多权利!如果真有人应该对他人出现在这里而感到恼怒的话,这个人就是她自己!

艾米莉气得直冒烟,在地上走来走去,弄得地板咯吱咯吱地响个不停,灰尘也漫天飞扬。她都记不得最后一次如此生气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即使在跟本闹翻分手,还有辞掉工作的时候,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怒火中烧。她停了下来,不再走动,想知道这到底与丹尼尔有什么关系,能让她如此恼羞成怒,能够以一种连跟她在一起七年的伴侣都未曾做到过的方式来激怒她。自从遇见丹尼尔之后,这是她第一次想知道他到底是谁,来自何方,是做什么工作的。

还有,他是否有一位对他很重要的另一半。

*

艾米莉在那晚余下的时间里一直在琢磨她最近跟丹尼尔之间的争吵。尽管得知这镇上的人不喜欢她让她感到恼怒,尽管要跟他共用这间屋子让她感到无奈,她却不得不承认她已经爱上这座老屋了。不仅仅是这间屋子,还有这里的平静和安宁。丹尼尔想要知道她何时回家去,但是这让她逐渐明白,比起她在过去二十年来所生活过的其它任何地方来讲,这里让她觉得更像是自己的家。

(想到这)艾米莉感到一阵激动,于是兴冲冲地跑到放手机的地方,在前门旁边拨通了银行电话。顺着自动语音菜单的指示,她最后输入了必要的安全密码,然后听自动语音大声播报她银行卡的余额。她把听到的数字草草地写在放在膝盖上的纸上,一边用牙齿咬着笔盖,一边把手机夹在肩膀与耳朵之间。然后带着那张纸走进了客厅,开始进行计算:电力和燃气费用、网络以及电话线安装费用、车辆油费和厨房食物的开支。计算完毕,她发现她的存钱足够她熬过六个月。她在城市里一直那么努力工作,以至于她没能看到更宽广的世界。现在有机会停下来,可以在海边生活一阵子了。如果不把握这个机会,她就是个傻子。

艾米莉又坐回沙发上去,自顾自地笑了笑。六个月。她真的做得到吗?待在这,在她父亲的老屋子里?她感觉越来越爱这座老屋子留下来的东西了。但是,不知是否因为这座屋子唤起了她的回忆,还是因为这让她感觉到自己与失踪的父亲之间的联系,她对此无法确定。

但她已经决意要把这屋子收拾好,单凭一己之力,无需丹尼尔的帮助。

*

周二早上,艾米莉醒来后感到步伐很轻盈,这可是她多年未曾有过的感觉。拉开窗帘,她看到如今外面大部分的积雪已经融化了,这使得屋子四周地面上那些已经长得非常茂盛的绿油油的野草都露了出来。

相比昨天慢悠悠地品尝早餐,艾米莉今天却吃得很快,一口就把一杯咖啡给喝完了,然后就直接投入工作。昨天清洁时她所感受到的那股能量今天看起来强大了上千倍。她如今认识到,她不仅仅是在这度假,还是在收拾出一个像样的家,好度过接下来的六个月。之前那种像得了幽闭恐惧症一样的怀旧感也已经一扫而空,那种强烈的感觉曾经让她觉得不应该碰触、移动或者改变这屋子里的任何东西。之前,她曾经觉得这个屋子应该原封不动,或者保持她父亲以前想要的样子。但现在她觉得可以去留下自己的痕迹了。要达成这个目标,第一步要做的,就是从她父亲所积存下来的一堆堆宝贝中进行筛选,把一些没用的废品从藏品中挑选出来。至于废品,就是那些像她夏天必读的青少年浪漫小说一样的东西。

艾米莉匆忙走进书房里,一边说服自己,认为先从这个房间着手最好不过了,一边把书本往怀里垒成一摞,然后抱到外面去,走过湿淋淋的草地,再把它们扔到路边上。在道路的另一边,与屋子相隔仅仅一百码远的地方是一片岩滩,岩滩的斜坡往下直伸进海里,而远处则是空无一人的港湾。

外面仍然很冷—冷到把她的呼气都变成了一圈圈的白雾—但是那冬日的阳光好像正要穿透云层。艾米莉站起身来的时候打了个冷颤,接着看见另外还有一个人在路边上,这是她自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看到这外面路边还有人。这是个男人,脸上留着棕色胡须,后面拖着一个垃圾箱。过了好一会,艾米莉才想到这人肯定是住在他隔壁屋子里的,那是另一座维多利亚风格的大宅,像他父亲的一样,只是境况好很多。艾米莉试图在心里把那人看成她的邻居。她停了一下,看着他把垃圾桶放到邮筒旁边,然后去取自己的信件,由于暴风雪的原因,这些信件已经被搁置在邮筒里好些天了。那人取完信件后,踏过草地,回到他那由木头建成的巨大门廊里,站在阶梯上。在这期间的某个时刻,艾米莉曾想向那人介绍自己。可她又想,如果她真的如丹尼尔所说的那样不受人欢迎,那还是先缓一缓吧。

在艾米莉走过自家草坪之时,她极力克制自己,不看车库,但她还是能够闻到丹尼尔在烧柴的烟味,也知道他已经醒了。她不想他到这来,干扰她的私事,还一个劲地嘲讽她,于是快速走回屋里,去挑选更多需要扔掉的东西。

厨房里堆满了垃圾——生锈的餐具、手柄、已经破损的滤锅和底部烧糊了的平底锅。艾米莉好像能看出妈妈对父亲感到失望的原因了。他并不是什么古玩收藏家,也不是四处寻购便宜货的人,他就是爱囤积杂物而已。也许她妈妈那么爱洁净和消毒就是父亲造成的吧。

艾米莉把那些折弯了的勺子、残缺的瓷器和诸如煮蛋计时器之类的厨房小配件装满了整整一个垃圾袋。还有一叠叠的烘焙纸、锡纸、一卷卷的厨房卷纸及其它各种各样的电子设备。艾米莉数了数,有五个搅拌器、六个机械打蛋器和四个不同类型的磅秤。她把它们全抱成一摞然后搬到路边去,在那把这些东西和其它一些小件垃圾一起扔掉。扔出去的垃圾越堆越高。那个长有胡子的男人又出现在他的门廊里了,坐在一把甲板一样的椅子上,看着她,或者更确切地说,看着路边那一堆垃圾慢慢堆高起来。艾米莉觉得那男人对她的举动应该不会有什么激动的想法,于是在回到屋子里继续清理之前,她以一种她希望看起来是表示友好的方式向他招了招手。

中午时分,艾米莉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机器的嗡鸣声。她兴匆匆地跑出去,激动地向那过来安装电话线和网线的服务人员打招呼。

“你好,”她还在门口就笑着招呼说。

现在的天色比她预想的还要明亮了,她还能看到远处海面上闪烁着的阳光。

“你好,”那服务人员答道,同时用力关上货车的门。“一般来讲,我的客户们见到我鲜有这么高兴的。”

艾米莉耸了耸肩。在她把服务人员领进屋的过程中,她感觉到那个大胡子男人在盯着她看。“让他看个够”,她这样想着。没什么事情会破坏她的心情了。又解决了一个必需品问题,她为此而感到骄傲。网络安装好之后,她就可以在网上订购一些她需要的东西了。实际上,她宁愿在网上把整个店买下来也不愿意再碰见凯伦了。既然镇上的人不喜欢她,她也不打算给他们做生意。

“你喝茶吗?”他问那个网络安装人员。“还是喝咖啡?”

“那太好了,”他一边弯下腰打开黑色的工具袋,一边应答说。“就咖啡吧,谢谢。”

艾米莉走进厨房,新煮了一壶咖啡,这时,走廊外传来了钻孔的声音。“我希望你喝得惯黑咖啡,”她朝外面大声说道。“我这一点咖啡伴侣都没有。”

“黑咖啡就可以了!”那人大声回应道。

艾米莉在脑海里把咖啡伴侣记在购物清单上,然后倒上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一杯给那服务人员,一杯给自己。

“你是刚搬进这个地方的吧?”他在她递杯子给他的时候问道。

“算是吧,”她答道。“这是我父亲的屋子。”

他没有继续追问,很显然,他是想由她自己决定是否继续说下去。“这里的电力系统相当糟糕,”他答道。“我想你还没有安装有线电视吧。”

艾米莉笑了起来。如果他三天前看到这个屋子,那他就无需问这个问题了。“当然没有了,”她高兴地回答。她父亲一直都讨厌电视,并禁止在这个屋子安装电视。他希望他的孩子们能够享受夏天,而不是整天坐在电视机旁边看电视,却让世界从她们身边溜走。

“你需要我帮你装上吗?”那人问。

艾米莉停顿了一下,思考着这个问题。如果是回到纽约,她会装上有线电视。事实上,这是她生活中寻找乐子的方式之一。本曾经一直嘲弄她对电视节目的品味,但是艾米却跟她一样酷爱真人秀节目,所以她也就只跟她聊这方面的话题。这已经成为她跟本之间关系的众多症结之一。但是本最后妥协,只要他能够在每个周末看运动类节目,她就可以看新一季的《全美超级模特新秀大赛》。

自从来到缅因州之后,她一次都没有想起过她最喜爱的电视节目。现在,让这个垃圾再次进入她生活的想法感觉很奇怪,好像这会玷污这个屋子一样。

“不用了,谢谢,”她回答说,发现自己仅仅因为离开了纽约就戒掉了电视瘾,她对此感到有些惊讶。

“好吧,现在全弄好了。电话线装好了,但你得找个电话机。”

“噢,我有好多呢,”艾米莉答道,一点都不夸张,她在阁楼上找到了一大箱的电话机。

“好吧,”那人回答,他看起来有点发呆。“网络装好了,信号也通了。”

他把无线路由器拿给她看,并大声读出背后的密码,这样子她就可以用手机连上网了。令她惊讶的是,她刚把手机连上网,手机就开始震动,一封封的电子邮件像洪水一般涌进来。

看着邮箱角落计数器上的数字不断攀升,她双眼都看呆了。在众多的垃圾邮件以及来自她钟爱的服装公司的电子邮件当中,有几封邮件来自于她上一家公司,这些邮件的标题写得很严肃,都是关于与她终止合同的事宜。艾米莉决定稍后再看这些邮件。

她感觉网络、电子邮件有点侵犯她的隐私,并立马就开始向往刚刚过去的那几天,那时她还没有这些东西。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后她有点吃惊,以前她对电子邮件、手机是如此着迷,几乎到了没有这些东西就没法过活的地步了。而现在,令她吃惊的是,她居然厌恶这些东西。

“有人很受欢迎哦,”那服务人员说道,轻声笑了笑,这时,她的手机因为收到一封新的电子邮件又开始震动起来。

“有点吧,”艾米莉咕哝着,把她的手机轻轻放回前门旁边原来的地方。“不过,真的谢谢你!”她继续说道,一边打开门一边面向那位服务人员。“再次跟现代文明连接起来,我真的很高兴。这个地方让人感到有点孤独。”

“你太客气了,”他答道,一边走到外面的台阶上。“噢,还要谢谢你的咖啡。那真的很好喝。你应该考虑开个咖啡店!”

艾米莉目送着他走出去,脑中反复琢磨他的话。也许她真的应该开一家咖啡店。她在镇上的主大街上一家都没有看到过,而在纽约,每个角落都会有一家。如果她决定开一家自己的店,她可以想象得到凯伦脸上的神情。

 

艾米莉回来继续清洁屋子,把东西扔到路边的垃圾堆上,擦洗家具表面,清扫地板。她在餐厅里花了一个小时,用来擦拭画框以及所有摆放在陈列柜里面的装饰品上的灰尘。就在她觉得自己终于在这些事情上有些成果的时候,在她把一面挂毯拿下来并甩掉上面的灰尘之时,却发现它的后面是一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