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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世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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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二十卷 陳從善梅岭失渾家

君騎白馬連云棧,我駕孤舟亂石灘。 揚鞭舉棹休相笑,煙波名利大家難。

話說大宋徽宗宣和三年上春間,黃榜招賢,大開選常去這東京汴梁城內虎异營中,一秀才姓陳名辛,字從善,年二十歲,故父是殿前太尉。這官人不幸父母蚤亡,只單身獨自,自小好學,學得文武雙全。正是文欺孔孟,武賽孫吳。五經三史,六韜三略,無所不曉。新娶得一個渾家,乃東京金梁橋下張待詔之女,小字如春,年方二八,生得如花似玉。比花花解語,比玉玉生香。夫妻二人,如魚似水,且是說得著,不愿同日生,只愿同日死。這陳辛一心向善,常好齋供僧道。 一日,与妻言說:“今黃榜招賢,我欲赴選,求得一官半職,改換門閭,多少是好!”如春答曰:“只恐你命運不通,不得中舉。” 陳辛曰:“我正是‘學成文武藝,貨与帝王家’。”不數日,去赴選場,偕眾伺候挂榜。旬日之間,金榜題名,已登三甲進士。瓊林宴罷,謝恩,御筆除授廣東南雄沙角鎮巡檢司巡檢。回家說与妻如春道:“今我蒙圣恩,除做南雄巡檢之職,就要走馬上任。我聞廣東一路,千層峻岭,万疊高山,路途難行,盜賊煙瘴极多。如今便要收拾前去,如之奈何?” 如春曰:“奴一身嫁与官人,只得同受甘苦;如今去做官,便是路途險難,只得前去,何必憂心?”陳辛見妻如此說,心下稍寬。正是:

青龍与白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當日陳巡檢喚當直王吉分付曰:“我今得授廣東南雄巡檢之職,爭奈路途生艱難,你与我尋一個使喚的,同前去。”王吉領命,往街市尋覓,不在話下。 卻說陳巡檢分付廚下使喚的:“明日是四月初三日,設齋多備齋供,不問云游全真道人,都要齋他,不得有缺。” 不說這里齋主備辦,只說大羅仙界有一真人,號曰紫陽真君,于仙界觀見陳辛奉真齋道,好生志誠。今投南雄巡檢,爭奈他妻有千日之災,分付大慧真人:“化作道童,听吾法旨:你可假名羅童,權与陳辛作伴當,護送夫妻二人。他妻若遇妖精,你可護送。” 道童听旨,同真君到陳辛宅中,与陳巡檢相見禮畢。齋罷,真君問陳辛曰:“何故往日設齋歡喜,今日如何煩惱?”陳辛叉手告曰: “听小生訴稟:今蒙圣恩,除南雄巡檢,爭奈路遠難行,又無兄弟,因此憂悶也。”真人曰:“我有這個道童,喚做羅童,年紀雖小,有些能處。今日權借与齋官,送到南雄沙角鎮,便著他回來。”夫妻二人拜謝曰:“感蒙尊師降臨,又賜道童相伴,此恩難報。”真君曰: “貧道物外之人,不思榮辱,豈圖報答?”拂袖而去了。陳辛曰:“且喜添得羅童做伴。”收拾琴劍書箱,辭了親戚鄰里,封鎖門戶,离了東京。 十里長亭,五里短亭,迤邐而進。一路上,但見:村前茅舍,庄后竹篱。村醪香通磁缸,濁酒滿盛瓦瓮。架上麻衣,昨日芒郎留下當;酒帘大字,鄉中學究醉時書。沽酒客暫解擔囊,趲路人不停車馬。 陳巡檢騎著馬,如春乘著轎,王吉、羅童挑著書箱行李,在路少不得饑餐渴飲,夜住曉行。羅童心中自忖:“我是大羅仙中大慧真人,今奉紫陽真君法旨,教我跟陳巡檢往南雄沙角鎮去。吾故意妝風做痴,教他不識咱真相。”遂乃行走不動,上前退后。如春見羅童如此嫌遲,好生心惱,再三要赶回去,陳巡檢不肯,恐背了真人重恩。羅童正行在路,打火造飯,哭哭啼啼不肯吃,連陳巡檢也厭煩了,如春孺人執性定要赶羅童回去。羅童越耍風,叫走不動。王吉攙扶著行,不五里叫腰疼,大哭不止。如春說与陳巡檢:“當初指望得羅童用,今日不曾得他半分之力,不如教他回去!”陳巡檢不合听了孺人言語,打發羅童回去,有分教,如春爭些個做了失鄉之鬼。正是:

鹿迷鄭相應難辨,蝶夢周公未可知。

當日打發羅童回去,且得耳根清淨。陳巡檢夫妻和王吉三人前行。 且說梅岭之北,有一洞,名曰申陽洞。洞中有一怪,號曰申陽公,乃猢猻精也。弟兄三人:一個是通天大圣,一個是彌天大圣,一個是齊天大圣。小妹便是泗州圣母。這齊天大圣神通廣大,變化多端,能降各洞山精,管領諸山猛獸。興妖作法,攝偷可意佳人;嘯月吟風,醉飲非凡美酒。与天地齊休,日月同長。這齊天大圣在洞中,觀見岭下轎中,抬著一個佳人,嬌嫩如花似玉,意欲取他,乃喚山神分付: “听吾號令,便化客店,你做小二哥,我做店主人。他必到此店投宿,更深夜靜,攝此婦人入洞中。” 山神听令化作一店,申陽公變作店主坐在店中。 卻好至黃昏時分,陳巡檢与孺人如春并王吉至梅岭下,見天色黃昏,路逢一店,喚招商客店。王吉向前去敲門。店小二問曰:“客長有何勾當?”王吉答道:“我主人乃南雄沙角巡檢之任,到此赶不著館驛,欲借店中一宿,來蚤便行。”申陽公迎接陳巡檢夫妻二人入店,頭房安下。申陽公說与陳巡檢曰:“老夫今年八十余歲,今晚多口,勸官人一句:前面梅岭好生僻靜,虎狼劫盜极多,不如就老夫這里安下孺人,官人自先去到任,多差弓兵人等來取卻好。”陳巡檢答曰: “小官三代將門之子,通曉武藝,常怀報國之心,豈怕虎狼盜賊?” 申公情知難勸,便不敢言,自退去了。 且說陳巡檢夫妻二人到店房中,吃了些晚飯,卻好一更,看看二更。陳巡檢先上床脫衣而臥,只見就中起一陣風。正是:

吹折地獄門前樹,刮起酆都頂上塵。

那陣風過處,吹得燈半滅而复明。陳巡檢大惊,急穿衣起來看時,就房中不見了孺人。開房門叫得王吉,那王吉睡中叫將起來,不知頭由,慌張失勢。陳巡檢說与王吉:“房中起一陣狂風,不見了孺人。” 主仆二人急叫店主人時,叫不應了。仔細看時,和店房都不見了,連王吉也吃一惊。看時,二人立在荒郊野地上,止有書箱行李并馬在面前,并無燈火,客店、店主人皆無蹤跡。只因此夜,直教陳巡檢三年不見孺人之面。未知久后如何?正是:

雨里煙村霧里都,不分南北路程途。 多疑看罷僧繇畫,收起丹青一軸圖。

陳巡檢与王吉听譙樓更鼓,正打四更。當夜月明星光之下,主仆二人,前無客店,后無人家,惊得魂飛天外,魄散九霄。只得教王吉挑了行李,自跳上馬,月光之下,依路徑而行。在路陳巡檢尋思:“不知是何妖法,化作客店。攝了我妻去?從古至今,不見聞此异事。” 巡檢一頭行,一頭哭:“我妻不知著落。”迤邐而行,卻好天明。王吉勸官人:“且休煩惱,理會正事。前面梅岭,望著好生險峻崎嶇,凹凸難行;只得過此岭,且去沙角鎮上了任,卻來打听,尋取孺人不遲。”陳巡檢听了王吉之言,只得勉強而行。 且說申陽公攝了張如春,歸于洞中。惊得魂飛魄散,半晌醒來,淚如雨下。元來洞中先有一娘子,名喚牡丹,亦被攝在洞中日久,向前來勸如春,不要煩惱。申公說与如春娘子:“小圣与娘子前生有緣,今日得到洞中,別有一個世界。 你吃了我仙桃、仙酒、胡麻飯,便是長生不死之人。你看我這洞中仙女,盡是凡間攝將來的。娘子休悶,且共你蘭房同床云雨。”如春見說,哀哀痛哭,告申公曰:“奴奴不愿洞中快樂,長生不死,只求早死。若說云雨,實然不愿。”申公見說如此,自思:“我為他春心蕩漾,他如今煩惱,未可歸順。 其婦人性執,若逼令他,必定尋死,卻不可惜了這等端妍少貌之人!”乃喚一婦人,名喚金蓮,洞主也是日前攝來的,在洞中多年矣。申公分付:“好好勸如春,早晚好待他,將好言語誘他,等他回心。” 金蓮引如春到房中,將酒食管待。如春酒也不吃,食也不吃,只是煩惱。金蓮、牡丹二婦人再三勸他:“你既被攝到此間,只得無奈何,自古道:‘在他矮檐下,怎敢不低頭?’”如春告金蓮云:“姐姐,你豈知我今生夫妻分离,被這老妖半夜攝將到此,強要奴家云雨,決不依隨,只求快死,以表我貞洁。古云:‘烈女不更二夫。’奴今宁死而不受辱。”金蓮說:“‘要知山下事,請問過來人’。這事我也曾經來。我家在南雄府住,丈夫富貴,也被申公攝來洞中五年。你見他貌惡,當初我亦如此,后來慣熟,方才好過。你既到此,只得沒奈何,隨順了他罷!”如春大怒,罵云:“我不似你這等淫賤,貪生受辱,枉為人在世,潑賤之女!”金蓮云:“好言不听,禍必臨身。” 遂自回報申公,說新來佳人,不肯隨順,惡言誹謗,勸他不從。申公大怒而言:“這個賤人,如此無禮!本待將銅錘打死,為他花容無比,不忍下手,可奈他執意不從。”交付牡丹娘子:“你管押著他,將這賤人剪發齊眉,蓬頭赤腳,罰去山頭挑水,澆灌花木,一日与他三頓淡飯。”牡丹依言,將張如春剪發齊眉,赤了雙腳,把一副水桶与他。如春自思:欲投岩澗中而死,万一天可怜見,苦盡甘來,還有再見丈夫之日。不免含淚而挑水。正是: 宁為困苦全貞婦,不作貪淫下賤人。 不說張氏如春在洞中受苦,且說陳巡檢与同王吉自离東京,在路兩月余,至梅岭之北,被申陽公攝了孺人去,千方無計尋覓。王吉勸官人且去上任,巡檢只得棄舍而行。乃望面前一村酒店,巡檢到店門前下馬,与王吉入店買酒飯吃了,算還酒飯錢,再上馬而去。見一個草舍,乃是賣卦的,在梅岭下,招牌上寫:“楊殿干請仙下筆,吉凶有准,禍福無差。” 陳巡檢到門前,下馬离鞍,入門与楊殿干相見已畢。殿干問:“尊官何來?”陳巡檢將昨夜失妻之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 楊殿干焚香請圣,陳巡檢跪拜禱祝。只見楊殿干請仙至,降筆判斷四句,詩曰:

千日逢災厄,佳人意自堅。 紫陽來到日,鏡破再團圓。

楊殿干斷曰:“官人且省煩惱,孺人有千日之災。三年之后,再遇紫陽,夫婦團圓。”陳巡檢自思:“東京曾遇紫陽真人,借羅童為伴;因羅童嘔气,打發他回去。此間相隔數千里路,如何得紫陽到此?” 遂乃心中少寬,還了卦錢,謝了楊殿干,上馬同王吉并眾人上梅岭來。陳巡檢看那岭時,真個險峻欲問世間煙障路,大庾梅岭苦心酸。磨牙猛虎成群走,吐气巴蛇滿地攢。 陳巡檢并一行人過了梅岭,岭南二十里,有一小亭,名喚做接官亭。巡檢下馬,入亭中暫歇。忽見王吉報說:“有南雄沙角鎮巡檢衙門弓兵人等,遠來迎接。”陳巡檢喚入,參拜畢。 過了一夜,次日同弓兵吏卒走馬上任。至于衙中升廳,眾人參賀已畢。陳巡檢在沙角鎮做官,且是清正嚴謹。光陰似箭,正是: 窗外日光彈指過,席前花影坐間移。 倏忽在任,不覺一載有余,差人打听孺人消息,并無蹤跡。端的:好似石沉東海底,猶如線斷紙風箏。 陳巡檢為因孺人無有消息,心中好悶,思憶渾家,終日下淚。 正思念張如春之際,忽弓兵上報:“相公,禍事!今有南雄府府尹札付來報軍情:有一強人,姓楊名廣,綽號‘鎮山虎’,聚集五七百小嘍囉,占据南林村,打家劫舍,殺人放火,百姓遭殃。札付巡檢,火速帶領所管一千人馬,關領軍器,前去收捕,毋得遲誤。”陳巡檢听知,火速收拾軍器鞍馬,披挂已了,引著一千人馬,徑奔南林村來。 卻說那南林村鎮山虎正在寨中飲酒,小嘍囉報說:“官軍到來。” 急上馬持刀,一聲鑼響,引了五百小嘍囉,前來迎敵。 陳巡檢与鎮山虎并不打話,兩馬相交,那草寇怎敵得陳巡檢過?斗無十合,一矛刺鎮山虎于馬下,梟其首級,殺散小嘍囉,將首級回南雄府,當廳呈獻。府尹大喜。重賞了當,自回巡檢衙,辦酒慶賀已畢。只因斬了鎮山虎,真個是:威名大振南雄府,武藝高強眾所欽。 這陳巡檢在任,倏忽卻早三年官滿,新官交替。陳巡檢收拾行裝,与王吉离了沙角鎮,兩程并作一程行。相望庾岭之下,紅日西沉,天色已晚。陳巡檢一行人,望見遠遠松林間,有一座寺。王吉告官人: “前面有一座寺,我們去投宿則個。”陳巡檢勒馬向前,看那寺時,額上有“紅蓮寺”三個大金字。巡檢下馬,同一行人入寺。 元來這寺中長老,名號稱大惠禪師,佛法廣大,德行清高,是個古佛出世。當時行者報与長老:“有一過往官人投宿。” 長老教行者相請。巡檢入方丈參見長老。禮畢,長老問:“官人何來?”陳巡檢備說前事,“万望長老慈悲,指點陳辛,尋得孺人回鄉,不忘重恩。”長老曰:“官人听稟:此怪是白猿精,千年成器,變化難測。你孺人性貞烈,不肯依隨,被他剪發赤腳,挑水澆花,受其苦楚。此人號曰申陽公,常到寺中,听說禪机,講其佛法。官人若要見孺人,可在我寺中住几時。等申陽公來時,我勸化他回心,放還你妻如阿?”陳巡檢見長老如此說,心中喜歡,且在寺中歇下。正是:

五里亭亭一小峰,上分南北与西東。 世間多少迷途客,一指還歸大道中。

陳巡檢在紅蓮寺中,一住十余日。忽一日,行者報与長老:“申陽公到寺來也。”巡檢聞之,躲于方丈中屏風后面。只見長老相迎,申陽公入方丈敘禮畢,分位而坐,行者獻茶。茶罷,申陽公告長老曰: “小圣無能斷除愛欲,只為色心迷戀本性,誰能虎項解金鈴?”長老答曰:“尊圣要解虎項金鈴,可解色心本性。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塵不染,万法皆明。莫怪老僧多言相勸,聞知你洞中有一如春娘子,在洞三年。他是貞節之婦,可放他一命還鄉,此便是斷卻欲心也。” 申陽公听罷回言:“長老,小圣心中正恨此人,罰他挑水三年,不肯回心。這等愚頑,決不輕放!”陳巡檢在屏風后听得說,正是: 提起心頭火,咬碎口中牙。 陳巡檢大怒,拔出所佩寶劍,劈頭便砍。申陽公用手一指,其劍反著自身。申陽公曰:“吾不看長老之面,將你粉骨碎身,此冤必報。” 道罷,申陽公別了長老回去了。自洞中叫張如春在面前,欲要剖腹取心,害其性命。得牡丹、金蓮二人救解,依舊挑水澆花,不在話下。 且說陳巡檢不知妻子下落,到也罷了,既曉得在申陽洞中,心下倍加煩惱,在紅蓮寺方丈中拜告長老:“怎生得見我妻之面?”長老曰:“要見不難,老僧指一條徑路,上山去尋。” 長老叫行者引巡檢去山間尋訪,行者自回寺。只說陳辛去尋妻,未知尋得見尋不見?正是:風定始知蟬在樹,燈殘方見月臨窗。 當日陳巡檢帶了王吉,一同行者到梅岭山頭,不顧崎嶇峻嶮,走到山岩潭畔,見個赤腳挑水婦人。慌忙向前看時,正是如春。夫妻二人抱頭而哭,各訴前情,莫非夢中相見,一一告訴。如春說:“昨日申公回洞,几乎一命不存。”巡檢乃言:“謝紅蓮寺長老指路來尋,不想卻好遇你,不如共你逃走了罷。”如春道:“走不得。申公妖法廣大,神通莫測。他若知我走,赶上時,和官人性命不留。我聞申公平日只怕紫陽真君,除非求得他來,方解其難。官人可急回寺去,莫待申公知之,其禍不校”陳巡檢只得棄了如春,歸寺中拜謝長老,說已見嬌妻,言:“申公只怕紫陽真君,他在東京曾与陳辛相會,今此間 – 遠,如何得他來救?”長老見他如此哀告,乃言:“等我与你入定去看,便見分曉。”長老教行者焚香,入定去了一晌。出定回來,說与陳巡檢曰:“當初紫陽真人与你一個道童,你到半路赶了他回去。你如今便可往,急走三日,必有報應。”陳巡檢見說,依其言,急急步行出寺,迤邐行了兩日,并無蹤跡。 且說紫陽真人在大羅仙境与羅童曰:“吾三年前,那陳巡檢去上任時,他妻合有千日之災,今已將滿。吾怜他養道修真,好生虔心,吾今与汝同下凡間,去梅岭救取其妻回鄉。” 羅童听旨,一同下凡,往廣東路上行來。這日卻好陳巡檢撞見真君同羅童遠遠而來,乃急急向前跪拜,哀告曰:“真君,望救度!弟子妻張如春被申陽公妖法攝在洞中三年,受其苦楚,望真君救難則個!”真君笑曰:“陳辛,你可先去紅蓮寺中等,我便到也。”陳辛拜別先回寺中,備辦香案,迎接真君救難。正是:

法菉持身不等閒,立身起業有多般。 千年鐵樹開花易,一日酆都出世難。

陳巡檢在寺中等了一日,只見紫陽真君行至寺中,端的道貌非凡。長老直出寺門迎接,入方丈敘禮畢,分賓主坐定。 長老看紫陽真君,端的有神儀八极之表,道貌堂堂,威儀凜凜。陳巡檢拜在真君面前,告曰:“望真君慈悲,早救陳辛妻張如春性命還鄉,自當重重拜答深恩。”真君乃于香案前,口中不知說了几句言語,只見就方丈里起一陣風。但見:無形無影透人怀,二月桃花被綽開。 就地撮將黃葉去,入山推出白云來, 那風過處,只見兩個紅巾天將出現,甚是勇猛。這兩員神將朝著真君聲喏道:“吾師有何法旨?”紫陽真君曰:“快与我去申陽洞中,擒齊天大圣前來,不可有失。” 兩員天將去不多時,將申公一條鐵索鎖著,押到真君面前。申公跪下,紫陽真君判斷,喝令天將將申公押入酆都天牢問罪。教羅童入申陽洞中,將眾多婦女各各救出洞來,各令發付回家去訖。張如春与陳辛夫妻再得團圓,向前拜謝紫陽真人。真人別了長老、陳辛,与羅童冉冉騰空而去了。這陳巡檢將禮物拜謝了長老,与一寺僧行別了,收拾行李轎馬,王吉并一行從人离了紅蓮寺。迤邐在路,不則一日,回到東京故鄉。夫妻團圓,盡老百年而終。有詩為證:三年辛苦在申陽,恩愛夫妻痛斷腸。 終是妖邪難胜正,貞名落得至今揚。 – – 第二十一卷 臨安里錢婆留發跡

貴逼身來不自由,几年辛苦踏山丘。 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 萊子衣裳宮錦窄,謝公篇詠綺霞羞。 他年名上凌云閣,豈羡當時万戶侯?

這八句詩,乃是晚唐時貫休所作。那貫休是個有名的詩僧,因避黃巢之亂,來于越地,將此詩獻与錢王求見。錢王一見此詩,大加歎賞,但嫌其“一劍霜寒十四州”之句,殊無恢廓之意,遣人對他說,教和尚改“十四州”為“四十州”,方許相見。貫休應聲,吟詩四句。詩曰:不羡榮華不懼威,添州改字總難依。 閒云野鶴無常住,何處江天不可飛? 吟罷,飄然而入蜀。錢王懊悔,追之不及。真高僧也。后人有詩譏誚錢王,云:文人自古傲王侯,滄海何曾擇細流? 一個詩僧容不得,如何安口望添州? 此詩是說錢王度量窄狹,所以不能恢廓霸圖,止于一十四州之主。雖如此說,像錢王生于亂世,獨霸一方,做了一十四州之王,稱孤道寡,非通小可。你道錢王是誰?他怎生樣出身?有詩為證:項氏宗衰劉氏窮,一朝龍戰定關中。 紛紛肉眼看成敗,誰向塵埃識駿雄? 話說錢王,名鏐,表字具美,小名婆留,乃杭州府臨安縣人氏。其母怀孕之時家中時常火發,及至救之,又复不見,舉家怪异。忽一日,黃昏時候,錢公自外而來,遙見一條大蜥蜴,在自家屋上蜿蜒而下,頭垂及地,約長丈余,兩目熠熠有光。錢公大惊,正欲聲張,忽然不見。只見前后火光亙天,錢公以為失火,急呼鄰里求救。眾人也有已睡的,未睡的,听說錢家火起,都爬起來,收拾撓鉤水桶來救火時,那里有什么火!但聞房中呱呱之聲,錢媽媽已產下一個孩儿。錢公因自己錯呼救火,蒿惱了鄰里,十分慚愧,正不過意,又見了這條大蜥蜴,都是怪事,想所產孩儿,必然是妖物,留之無益,不如溺死,以絕后患。 也是這小孩儿命不該絕,本鄰有個王婆,平生念佛好善,与錢媽媽往來最厚。這一晚,因錢公呼喚救火,也跑來看。聞說錢媽媽生產,進房幫助,見養下孩儿,歡天喜地,抱去盆中洗裕被錢公劈手奪過孩儿,按在浴盆里面,要將溺死。慌得王婆叫起屈來,倒身護住,定不容他下手,連聲道:“罪過,罪過!這孩子一難一度,投得個男身,作何罪業,要將他溺死!自古道:‘虎狼也有父子之情。’你老人家是何意故?”錢媽媽也在床褥上嚷將起來。錢公道:“這孩子臨產時,家中有許多怪异,只恐不是好物,留之為害!”王婆道:“一點點血塊,那里便定得好歹。況且貴人生產,多有奇异之兆,反為祥瑞,也未可知。你老人家若不肯留這孩子時,待老身領去,過繼与沒孩儿的人家養育,也是一條性命,与你老人家也免了些罪業。”錢公被王婆苦勸不過,只得留了,取個小名,就喚做婆留。有詩為證:

五月佳儿說孟嘗,又因光怪誤錢王。 試看斗文并后稷,君相從來豈夭亡!

古時姜嫄感巨人跡而生子,懼而棄之于野,百鳥皆舒翼覆之,三日不死。重复收養,因名曰棄。比及長大,天生圣德,能播种五谷。帝堯任為后稷之官,使主稼穡,是為周朝始祖。到武王之世,開了周家八百年基業。又春秋時楚國大夫斗伯比与子之女偷情,生下一儿。其母夫人以為不雅,私棄于夢澤之中。子出獵,到于夢澤,見一虎跪下,將乳喂一小儿,心中怪异。那虎乳罷孩儿,自去了。子教人抱此儿回來,對夫人夸獎此儿,必是异人。夫人認得己女所生,遂將實情說出。子就將女配与斗伯比為妻,教他撫養此儿。 楚國土語喚“乳”做“谷”,喚“虎”做“於菟”,因有虎乳之异,取名曰谷於菟。后來長大為楚國令尹,則今傳說的楚令尹子文就是。所以說:“貴人無死法。”又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祿。”今日說錢公滿意要溺死孩儿,又被王婆留住,豈非天命? 話休絮煩。再說錢婆留長成五六歲,便頭角漸异,相貌雄偉,膂力非常,与里中眾小儿游戲廝打,隨你十多歲的孩儿,也弄他不過,只索讓他為尊。 這臨安里中有座山,名石鏡山。山有圓石,其光如鏡,照見人形。錢婆留每日同眾小儿在山邊游戲,石鏡中照見錢婆留頭帶冕旒,身穿蟒衣玉帶。眾小儿都吃一惊,齊說神道出現。偏是婆留全不駭懼,對小儿說道:“這鏡中神道就是我,你們見我都該下拜。”眾小儿羅拜于前,婆留安然受之,以此為常。一日回去,向父親錢公說知其事。錢公不信,同他到石鏡邊照驗,果然如此。錢公吃了一惊,對鏡暗暗禱告道:“我儿婆留果有富貴之日,昌大錢宗,愿神靈隱蔽鏡中之形,莫被人見,恐惹大禍。”禱告方畢,教婆留再照時,只見小孩儿的模樣,并無王者衣冠。錢公故意罵道:“孩子家眼花說謊,下次不可如此!” 次日,婆留再到石鏡邊游戲,眾小儿不見了神道,不肯下拜了,婆留心生一計。那石鏡旁邊,有一株大樹,其大百圍,枝葉扶疏,可蔭數畝;樹下有大石一塊,有七八尺之高。 婆留道:“這大樹權做個寶殿,這大石權做個龍案,那個先爬上龍案坐下的,便是登寶殿了,眾人都要拜賀他。”眾小儿齊聲道好。一齊來爬時,那石高又高,峭又峭,滑又滑,怎生爬得上?天生婆留身材矯捷,又且有智,他想著大樹本子上有几個韃靼,好借腳力,相在肚里了,跳上樹根,一步步攀緣而上。約莫离地丈許,看得這塊大石親切,放手望下只一跳,端端正正坐于石上。眾小儿發一聲喊,都拜倒在地。婆留道:“今日你們服也不服?”眾小儿都應道:“服了。” 婆留道:“既然服我,便要听我號令。”當下折些樹枝,假做旗幡,雙雙成對,擺個隊伍,不許混亂。自此為始,每早排衙行禮,或剪紙為青紅旗,分作兩軍交戰,婆留坐石上指揮,一進一退,都有法度。如違了他便打,眾小儿打他不過,只得依他,無不懼怕。正是:

天挺英豪志量開,休教輕覷小儿孩。 未施濟世安民手,先見惊天動地才。

再說婆留到十七八歲時,頂冠束發,長成一表人材;生得身長力大,腰闊膀開;十八般武藝,不學自高。雖曾進學堂讀書,粗曉文義,便拋開了,不肯專心,又不肯做農商經紀。在里中不干好事,慣一偷雞打狗,吃酒賭錢。家中也有些小家私,都被他賭博,消費得七八了。爹娘若說他不是,他就別著气,三兩日出去不歸。因是管轄他不下,只得由他。此時里中都喚他做“錢大郎”,不敢叫他小名了。 一日,婆留因沒錢使用,忽然想起:“顧三郎一伙,嘗來打合我去販賣私鹽,我今日身閒無事,何不去尋他?”行到釋迦院前,打從戚漢老門首經過。那戚漢老是錢塘縣第一個開賭場的,家中養下几個娼妓,招引賭客。婆留閒時,也常在他家賭錢住宿。這一日,忽見戚漢老左手上橫著一把行秤,右手提了一只大公雞、一個豬頭回來,看了婆留便道:“大郎,連日少會。”婆留問道:“有甚好賭客在家?” 漢老道:“不瞞大郎說,本縣錄事老爺有兩位郎君,好的是賭博,也肯使花酒錢。有多嘴的對他說了,引到我家坐地,要尋人賭雙陸。人听說是見在官府的儿,沒人敢來上樁。大郎有采時,進去賭對一局。他們都是見采,分文不欠的。”婆留口中不語,心下思量道:“兩日正沒生意,且去淘摸几貫錢鈔使用。”便向戚漢老道:“別人弱他官府,我卻不弱他。便對一局,打甚緊? 只怕采頭短少,須吃他財主笑話。少停賭對時,我只說有在你處,你与我招架一聲,得采時平分便了。若還輸去,我自賠你。”漢老素知婆留平日賭性最直,便應道:“使得。” 當下漢老同婆留進門,与二鐘相見。這二鐘一個叫做鐘明,一個叫做鐘亮,他父親是鐘起,見為本縣錄事之職。漢老開口道:“此間錢大郎,年紀雖少,最好拳棒,兼善博戲。 聞知二位公子在小人家里,特來進見。”原來二鐘也喜拳棒,正投其机;又見婆留一表人材,不胜歡喜。當下敘禮畢,閒講了几路拳法。鐘明就討雙陸盤擺下,身邊取出十兩重一錠大銀,放在卓上,說道:“今日与錢兄初次相識,且只賭這錠銀子。”婆留假意向袖中一摸,說道:“在下偶然出來拜一個朋友,遇戚老說公子在此,特來相會,不曾帶得什么采來。” 回頭看著漢老道:“左右有在你處,你替我答應則個。”漢老一時應承了,只得也取出十兩銀子,做一堆儿放著。便道:“小人今日不方便在此,只有這十兩銀子,做兩局賭么。” 自古道:“稍粗膽壯。”婆留自己沒一分錢鈔,卻教漢老應出銀子,膽已自不壯了,著了急,一連兩局都輸。鐘明收起銀子,便道: “得罪,得罪。”教小廝另取一兩銀子,送与漢老,作為頭錢。漢老雖然還有銀子在家,只怕錢大郎又輸去了,只得認著晦气,收了一兩銀子,將雙陸盤掇過一邊,擺出酒肴留款。婆留那里有心飲酒,便道: “公子寬坐,容在下回家去,再取稍來決賭何如?”鐘明道:“最好。” 鐘亮道:“既錢兄有興,明日早些到此,竟日取樂;今日知己相逢,且共飲酒。”婆留只得坐了,兩個妓女唱曲侑酒。正是:

 

賭場逢妓女,銀子當磚塊。 牡丹花下死,還卻風流債。

當日正在歡飲之際,忽聞叩門聲。開看時,卻是錄事衙中當直的,說道:“老爺請公子議事。教小的們那處不尋到,卻在這里!”鐘明、鐘亮便起身道:“老父呼喚,不得不去。錢兄,明日須早來頑耍。” 囑罷,向漢老說聲相扰,同當直的一齊去了。 婆留也要出門,被漢老雙手拉住道:“我應的十兩銀子,几時還我?”婆留一手劈開便走,口里答道:“來日送還。”出得門來,自言自語的道:“今日手里無錢,卻賭得不爽利。還去尋顧三郎,借几貫鈔,明日來翻本。”帶著三分酒興,徑往南門街上而來。向一個僻靜巷口撒溺,背后一人將他腦后一拍,叫道:“大郎,甚風吹到此?” 婆留回頭看時,正是販賣私鹽的頭儿顧三郎。婆留道:“三郎,今日相訪,有句話說。” 顧三郎道:“甚話?”婆留道:“不瞞你說,兩日賭得沒興,与你告借百十貫錢去翻本。”顧三郎道:“百十貫錢卻易,只今夜隨我去便有。”婆留道:“那里去?”顧三郎道:“莫問莫問,同到城外便知。” 兩個步出城門,恰好日落西山,天色漸暝。約行二里之程,到個水港口,黑影里見纜個小船,离岸數尺,船上蘆席滿滿冒住,密不通風,并無一人。顧三郎捻起泥塊,向蘆席上一撒,撒得聲響。忽然蘆席開處,船艙里鑽出兩個人來,咳嗽一聲。顧三郎也咳嗽相應,那邊兩個人,即便撐船攏來。顧三郎同婆留下了船艙,船艙還藏得有四個人。這里兩個人下艙,便問道:“三郎,你与誰人同來?”顧三郎道: “請得主將在此。休得多言,快些開船去。”說罷,眾人拿櫓動篙,把這船儿弄得梭子般去了。婆留道:“你們今夜又走什么道路?”顧三郎道:“不瞞你說,兩日不曾做得生意,手頭艱難。聞知有個王節使的家小船,今夜泊在天目山下,明早要進香。此人巨富,船中必然廣有金帛,弟兄們欲待借他些使用。只是他手下有兩個蒼頭,叫做張龍、趙虎,大有本事,沒人對付得他。正思想大郎了得,天幸适才相遇,此乃天使其便,大膽相邀至此。”婆留道:“做官的貪贓枉法得來的錢鈔,此乃不義之財,取之無礙!” 正說話間,听得船頭前蕩槳響,又有一個小划船來到。船上共有五條好漢在上,兩船上一般咳嗽相應。婆留已知是同伙,更不問他。只見兩船幫近,顧三郎悄悄問道:“那話儿歇在那里?”划船上人應道:“只在前面一里之地,我們已是著眼了。”當下眾人將船搖入蘆葦中歇下,敲石取火。眾好漢都來与婆留相見。船中已備得有酒肉,各人大碗酒大塊肉吃了一頓,分撥了器械,兩只船,十三籌好漢,一齊上前進發。遙見大船上燈光未滅,眾人搖船攏去,發聲喊,都跳上船頭。婆留手執鐵棱棒打頭,正遇著張龍,早被婆留一棒打落水去。趙虎望后艄便跑,滿船人都嚇得魂飛魄散,那個再敢挺敵。一個個跪倒船艙,連聲饒命。婆留道:“眾兄弟听我分付:只許收拾金帛,休殺害他性命。”眾人依言,將舟中輜重恣意搬齲忽哨一聲,眾人仍分作兩隊,下了小船,飛也是搖去了。 原來王節使另是一個座船,他家小先到一日。次日,王節使方到,已知家小船被盜。細開失單,往杭州府告狀。杭州刺史董昌准了,行文各縣,訪拿真贓真盜。文書行到臨安縣來,知縣差縣尉協同緝捕使臣,限時限日的擒拿,不在話下。 再說顧三郎一伙,重泊船于蘆葦叢中,將所得利物,眾人十三分均分。因婆留出力,議定多分一分与他。婆留共得了三大錠元寶,百來兩碎銀,及金銀酒器首飾又十余件。此時天色漸明,城門已開。婆留怀了許多東西,跳上船頭,對顧三郎道:“多謝作成,下次再當效力。”說罷,進城徑到戚漢老家。 漢老兀自床上翻身,被婆留叫喚起來,雙手將兩眼揩抹,問道: “大郎何事來得恁早?”婆留道:“鐘家兄弟如何還不來? 我尋他翻本則個。”便將元寶碎銀及酒器首飾,一頓交付与戚漢老,說道:“恐怕又煩累你應采,這些東西都留你處,慢慢的支銷。昨日借你的十兩頭,你就在里頭除了罷。今日二鐘來,你替我將几兩碎銀做個東道,就算我請他一席。”戚漢老見了許多財物,心中歡喜,連聲應道:“這小事,但憑大郎分付。”婆留道:“今日起早些,既二鐘未來,我要尋個靜辦處打個盹。”戚漢老引他到一個小小閣儿中白木床上,叫道:“大郎任意安樂,小人去梳洗則個。” 卻說鐘明、鐘亮在衙中早飯過了,袖了几錠銀子,再到戚漢老家來。漢老正在門首買東買西,見了二鐘,便道:“錢大郎今日做東道相請,在此專候久了,在小閣中打盹。二位先請進去,小人就來陪奉。” 鐘明、鐘亮兩個私下稱贊道:“難得這般有信義之人。”走進堂中,只听得打鼾之聲,如霹靂一般的響。二鐘吃一惊,尋到小閣中,猛見個丈余長一條大蜥蜴,据于床上,頭生兩角,五色云霧罩定。鐘明、鐘亮一齊叫道:“作怪!”只這聲“作怪”,便把云霧沖散,不見了蜥蜴,定睛看時,乃是錢大郎直挺挺的睡著。 弟兄兩個心下想道:“常聞說异人多有變相,明明是個蜥蜴,如何卻是錢大郎?此人后來必然有些好處,我們趁此未遇之先,与他結交,有何不美?”兩下商量定,等待婆留醒來,二人更不言其故,只說:“我弟兄相慕信義,情愿結桃園之義,不知大郎允否?”婆留也愛二鐘為人爽慨,當下就在小閣內,八拜定交。因婆留年最小,做了三弟。這日也不賭錢,大家暢飲而別。臨別時,鐘明把昨日賭贏的十兩銀子,送還婆留。 婆留那里肯收,便道:“戚漢老處小弟自己還過了,這銀,大哥權且留下,且待小弟手中乏時,相借未遲。”鐘明只得收去了。 自此日為始,三個人時常相聚。因是吃酒打人,飲博場中出了個大名,號為“錢塘三虎”。這句話,吹在鐘起耳朵里來,好生不樂,將兩個儿子禁約在衙中,不許他出外游蕩。婆留連日不見二鐘,在錄事衙前探听,已知了這個消息。害了一怕,好几日不敢去尋二鐘相會。正是:

取友必須端,休將戲謔看。 家嚴儿學好,子孝父心寬。

再說錢婆留与二鐘疏了,少不得又与顧三郎這伙親密,時常同去販鹽為盜。此等不法之事,也不知做下几十遭。原來走私商道路的,第一次膽小,第二次膽大,第三、第四次,渾身都是膽了。他不犯本錢,大錠銀大貫鈔的使用,僥幸其事不發,落得快活受用,且到事發再處,他也拚得做得。自古道:“若要不知,除非莫為。”只因顧三郎伙內陳小乙,將一對赤金蓮花杯,在銀匠家倒喚銀子,被銀匠認出是李十九員外庫中之物,對做公的說了。做公的報知縣尉,訪著了這一伙姓名,尚未挨拿。 忽一日,縣尉請鐘錄事父子在衙中飲酒。因鐘明寫得一手好字,縣尉邀至書房,求他寫一幅單條。鐘明寫了李太白《少年行》一篇,縣尉展看稱美。鐘明偶然一眼覷見大端石硯下,露出些紙腳,推開看時,寫得有多人姓名。鐘明有心,捉個冷眼,取來藏于袖中。背地偷看,卻是所訪鹽客的單儿,內中有錢婆留名字。鐘明吃了一惊,上席后不多几杯酒,便推腹痛先回。縣尉只道真病,由他去了,誰知卻是鐘明的詭計。 當下鐘明也不回去,急急跑到戚漢老家,教他轉尋婆留說話。恰好婆留正在他場中舖牌賭色。鐘明見了也無暇作揖,一只臂膊牽出門外,到個僻靜處,說道如此如此,“幸我看見,偷得訪單在此。兄弟快些藏躲,恐怕不久要來緝捕,我須救你不得。一面我自著人替你在縣尉處上下使錢,若三個月內不發作時,方可出頭。兄弟千万珍重。” 婆留道:“單上許多人,都是我心腹至友,哥哥若營為時,須一例与他解寬。若放一人到官,眾人都是不干淨的。”鐘明道:“我自有道理。” 說罷,鐘明自去了。 這一個信息急得婆留腳也不停,徑跑到南門尋見顧三郎,說知其事,也教他一伙作速移開,休得招風攬火。顧三郎道:“我們只下了鹽船,各鎮市四散撐開,沒人知覺。只你守著爹娘,沒處去得,怎么好?”婆留道:“我自不妨事,珍重珍重。” 說罷別去。從此婆留裝病在家,准准住了三個月。早晚只演習槍棒,并不敢出門。連自己爹娘也道是個异事,卻不知其中緣故。有詩為證:鐘明欲救婆留難,又見婆留轉報人。 同樂同憂真義气,英雄必不負交親。 卻說縣尉次日正要勾攝公事,尋硯底下這幅訪單,已不見了。一時亂將起來,將書房中小廝吊打,再不肯招承。一連亂了三日,沒些影響,縣尉沒做道理處。此時鐘明、鐘亮拚卻私財,上下使用,緝捕使臣都得了賄賂;又將白銀二百兩,央使臣轉送縣尉,教他閣起這宗公事。幸得縣尉性貪,又听得使臣說道,錄事衙里替他打點,只疑道那邊先到了錄事之手,我也落得放松,做個人情。收受了銀子,假意立限与使臣緝訪。過了一月兩月,把這事都放慢了。正是“官無三日緊”,又道是“有錢使得鬼推磨”,不在話下。 話分兩頭。再表江西洪州有個術士,此人善識天文,精通相術。白虹貫日,便知易水奸謀;寶气騰空,預辨丰城神物。決班超封侯之貴,刻鄧通餓死之期。殃祥有准半神仙,占候無差高術士。這術士喚做廖生,預知唐季將亂,隱于松門山中。忽一日夜坐,望見斗牛之墟,隱隱有龍文五采,知是王气。算來該是錢塘分野,特地收拾行囊來游錢塘;再占云气,卻又在臨安地面。乃裝做相士,隱于臨安市上。每日市中人求相者甚多,都是等閒之輩,并無异人在內。忽然想起:“錄事鐘起,是我故友,何不去見他?”即忙到錄事衙中通名。 鐘起知是故人廖生到此,倒屣而迎。相見禮畢,各敘寒溫。鐘起叩其來意,廖生屏去從人,私向鐘起耳邊說道:“不肖夜來望气,知有异人在于貴縣。求之市中數日,查不可得。 看足下尊相,雖然貴顯,未足以當此也。”鐘起乃召明、亮二子,求他一看。廖生道:“骨法皆貴,然不過人臣之位。所謂异人,上應著斗牛間王气,惟天子足以當之,最下亦得五霸諸侯,方應其兆耳。” 鐘起乃留廖生在衙中過宿。 次日,鐘起只說縣中有疑難事,欲共商議,備下酒席在英山寺中,悉召本縣有名目的豪杰來會,令廖生背地里一個個看過,其中貴賤不一,皆不足以當大貴之兆。當日席散,鐘起再邀廖生到衙,欲待來日,更搜尋鄉村豪杰,教他飽看。此時天色將晚,二人并馬而回。 卻說錢婆留在家,已守過三個月無事,歡喜無限。想起二鐘救命之恩,大著膽,來到縣前,聞得鐘起在英山寺宴會,悄地到他衙中,要尋二鐘兄弟拜謝。鐘明、鐘亮知是婆留相訪,乘著父親不在,慌忙出來,相迎聚話。忽听得馬鈴聲響,鐘起回來了。婆留望見了鐘起,唬得心頭亂跳,低著頭,望外只顧跑。鐘起問是甚人,喝教拿下。廖生急忙向鐘起說道:“奇哉,怪哉!所言异人,乃應在此人身上,不可慢之。”鐘起素信廖生之術,便改口教人好好請來相見,婆留只得轉來。 鐘起問其姓名,婆留好象泥塑木雕的,那里敢說。鐘起焦燥,乃喚兩個儿子問:“此人何姓何名?住居何處?緣何你与他相識?”鐘明料瞞不過,只得說道:“此人姓錢,小名婆留,乃臨安里人。”鐘起大笑一聲,扯著廖生背地說道:“先生錯矣! 此乃里中無賴子,目下幸逃法网,安望富貴乎?”廖生道:“我已決定不差,足下父子之貴,皆因此人而得。”乃向婆留說道:“你骨法非常,必當大貴,光前耀后,愿好生自愛。”又向鐘起說道:“我所以訪求异人者,非貪圖日后挈帶富貴,正欲驗我術法之神耳。從此更十年,吾言必驗,足下識之。只今日相別,后會未可知也。”說罷,飄然而去。 鐘起才信道婆留是個异人,鐘明、鐘亮又將戚漢老家所見蜥蜴生角之事,對父親述之,愈加駭然。當晚,鐘起便教儿子留款婆留,勸他勤學槍棒,不可務外為非,致損聲名。家中乏錢使用,我當相助。自此鐘明、鐘亮仍舊与婆留往來不絕,比前更加親密。有詩為證:堪嗟豪杰混風塵,誰向貧窮識异人? 只為廖生能具眼,頓令錄事款嘉賓。 話說唐僖宗乾符二年,黃巢兵起,攻掠浙東地方,杭州刺史董昌,出下募兵榜文。鐘起聞知此信,對儿子說道:“即今黃寇猖獗,兵鋒至近,刺史募鄉勇殺賊,此乃壯士立功之秋,何不勸錢婆留一去?” 鐘明、鐘亮道:“儿輩皆愿同他立功。”鐘起歡喜,當下請到婆留,將此情對他說了。婆留磨拳撐掌,踊躍愿行。一應衣甲器仗,都是鐘起支持;又將銀二十兩,助婆留為安家之費,改名錢鏐,表字具美,勸留“鏐”二音相同故也。三人辭家上路,直到杭州,見了刺史董昌。董昌見他器岸魁梧,試其武藝,果然熟閒,不胜之喜,皆署為裨將,軍前听用。 不一日,探子報道:“黃巢兵數万將犯臨安,望相公策應。” 董昌就假錢鏐以兵馬使之職,使領兵往救。問道:“此行用兵几何?”錢鏐答道:“將在謀不在勇,兵貴精不貴多。愿得二鐘為助,兵三百人足矣。”董昌即命錢鏐于本州軍伍自行挑選三百人,同鐘明、鐘亮率領,望臨安進發。 到石鑒鎮,探听賊兵离鎮止十五里。錢鏐与二鐘商議道:“我兵少,賊兵多;只可智取,不可力敵:宜出奇兵應之。”乃選弓弩手二十名,自家率領,多帶良箭,伏山谷險要之處。先差炮手二人,伏于賊兵來路,一等賊兵過險,放炮為號,二十張強弓,一齊射之;鐘明、鐘亮各引一百人左右埋伏,准備策應;余兵散在山谷,揚旗吶喊,以助兵勢。 分撥已定,黃巢兵早到。原來石鑒鎮山路險隘,止容一人一騎。賊先鋒率前隊兵度險,皆單騎魚貫而過。忽听得一聲炮響,二十張勁弩齊發,賊人大惊,正不知多少人馬。賊先鋒身穿紅錦袍,手執方天畫戟,領插令字旗,跨一匹瓜黃戰馬,正揚威耀武而來,卻被弩箭中了頸項,倒身顛下馬來,賊兵大亂。鐘明、鐘亮引著二百人,呼風喝勢,兩頭殺出。賊兵著忙,又听得四圍吶喊不絕,正不知多少軍馬,自相蹂踏。 斬首五百余級,余賊潰散。 錢鏐全胜了一陣,想道:“此乃僥幸之計,可一用不可再也。若賊兵大至,三百人皆為齏粉矣。”此去三十里外,有一村,名八百里,引兵屯于彼處,乃對道旁一老媼說道:“若有人問你臨安兵的消息,但言屯八百里就是。” 卻說黃巢听得前隊在石鑒鎮失利,統領大軍,彌山蔽野而來。到得鎮上,不見一個官軍,遣人四下搜尋居民問信。少停,拿得老媼到來,問道:“臨安軍在那里?”老媼答道:“屯八百里。”再三問時,只是說“屯八百里”。黃巢不知“八百里”是地名,只道官軍四集,屯了八百里路之遠,乃歎道:“向者二十弓弩手,尚然敵他不過,況八百里屯兵乎?杭州不可得也!”于是賊兵不敢停石鑒鎮上,徑望越州一路而去,臨安賴以保全。有詩為證:能將少卒胜多人,良將机謀妙若神。 三百兵屯八百里,賊軍駭散息烽塵。 再說越州觀察使劉漢宏,听得黃巢兵到,一時不曾做得准備,乃遣人打話,情愿多將金帛犒軍,求免攻掠。黃巢受其金帛,亦徑過越州而去。原來劉漢宏先為杭州刺史,董昌在他手下做裨將,充募兵使,因平了叛賊王郢之亂,董昌有功,就升做杭州刺史,劉漢宏卻升做越州觀察使。漢宏因董昌在他手下出身,屢屢欺侮,董昌不能堪,漸生嫌隙。今日巢賊經過越州,雖然不曾殺掠,卻費了許多金帛,訪知杭州到被董昌得胜報功,心中愈加不平。有門下賓客沈苛獻計道:“臨安退賊之功,皆賴兵馬使錢鏐用謀取胜。聞得錢鏐智勇足備,明公若馳咫尺之書,厚具禮幣,只說越州賊寇未平,向董昌借錢鏐來此征剿;哄得錢鏐到此,或优待以結其心,或尋事以斬其首。董昌割去右臂,無能為矣。方今朝政顛倒,宦官弄權,官家威令不行,天下英雄皆有割据一方之意。若吞并董昌,奄有杭越,此霸王之業也。”劉漢宏為人志廣才疏,這一席話,正投其机,以手撫沈苛之背,連聲贊道:“吾心腹人所見极明,妙哉,妙哉!”即忙修書一封:漢宏再拜,奉書于故人董公麾下:頃者巢賊猖獗,越州兵微將寡,難以備御。聞麾下有兵馬使錢鏐,謀能料敵,勇稱冠軍。今貴州已平,乞念唇齒之義,遣鏐前來,協力拒賊。事定之后,功歸麾下。聊具金甲一副,名馬二匹,權表微忱,伏乞笑納。 原來董昌也有心疑忌劉漢宏,先期差人打听越州事情,已知黃巢兵退;如今書上反說巢寇猖獗,其中必有緣故,即請錢鏐來商議。錢鏐道:“明公与劉觀察隙嫌已构,此不兩立之勢也。聞劉觀察自托帝王之胄,欲圖非望;巢賊在境,不發兵相拒,乃以金帛買和,其意不測。明公若假精兵二千付鏐,聲言相助,漢宏無謀,必欣然見納,乘便圖之,越州可一舉而定。于是表奏朝廷,坐漢宏以和賊謀叛之罪,朝廷方事姑息,必重獎明公之功。明公勳垂于竹帛,身安于泰山,豈非万全之策乎?”董昌欣然從之,即打發回書,著來使先去。隨后發精兵二千,付与錢鏐,臨行囑道:“此去見几而作,小心在意。” 卻說劉漢宏接了回書,知道董昌已遣錢鏐到來,不胜之喜,便与賓客沈苛商議。沈苛道:“錢鏐所領二千人,皆胜兵也。若縱之入城,實為難制。今俟其未來,預令人迎之,使屯兵于城外,獨召錢鏐相見。彼既無羽翼,惟吾所制,然后遣將代領其兵,厚加恩勞,使倒戈以襲杭州。疾雷不及掩耳,董昌可克矣。”劉漢宏又贊道:“吾心腹人所見极明,妙哉,妙哉!”即命沈苛出城迎候錢鏐,不在話下。 再說錢鏐領了二千軍馬,來到越州城外,沈苛迎住,相見禮畢。沈苛道:“奉觀察之命,城中狹小,不能容客兵,權于城外屯札,單請將軍入城相會。” 錢鏐已知劉漢宏掇賺之計,便將計就計,假意發怒道:“錢某本一介匹夫,荷察使不嫌愚賤,厚幣相招,某感察使知己之恩,愿以肝腦相報。董刺史与察使外親內忌,不欲某來,又只肯發兵五百人,某再三勉強,方許二千之數。某挑選精壯,一可當百,特來輔助察使,成百世之功業。察使不念某勤勞,親行犒勞,乃安坐城中,呼某相見,如呼下隸,此非敬賢之道!某便引兵而回,不愿見察使矣。”說罷,仰面歎云:“錢某一片壯心,可惜,可惜!”沈苛只認是真心,慌忙收科道:“將軍休要錯怪,觀察實不知將軍心事。容某進城對觀察說知,必當親自勞軍,与將軍相見。”說罷,飛馬入城去了。 錢鏐分付手下心腹將校,如此如此,各人暗做准備。 且說劉漢宏听沈苛回話,信以為然。乃殺牛宰馬,大發芻糧,為犒軍之禮。旌旗鼓樂前導,直到北門外館驛中坐下,等待錢鏐入見,指望他行偏裨見主將之禮。誰知錢鏐領著心腹二十余人,昂然而入,對著劉漢宏拱手道:“小將甲胄在身,恕不下拜了。”气得劉漢宏面如土色。沈苛自覺失信,滿臉通紅,上前發怒道:“將軍差矣!常言: ‘軍有頭,將有主。’尊卑上下,古之常禮。董刺史命將軍來与觀察助力,將軍便是觀察麾下之人。況董刺史出身觀察門下,尚然不敢与觀察敵体,將軍如此倨傲,豈小覷我越州無軍馬乎?” 說聲未絕,只見錢鏐大喝道:“無名小子,敢來饒舌。”將頭巾望上一捵,二十余人,一齊發作。說時遲,那時快,鏐拔出佩劍,沈苛不曾防備,一刀剁下頭來。劉漢宏望館驛后便跑,手下跟隨的,約有百余人,一齊上前,來拿錢鏐。怎當錢鏐神威雄猛,如砍瓜切菜,殺散眾人,徑往館驛后園來尋劉漢宏,并無蹤跡。只見土牆上缺了一角,已知爬牆去了。 錢鏐懊悔不迭,率領二千軍眾,便想攻打越州。看見城中已有准備,自己后軍無繼,孤掌難鳴,只得撥轉旗頭,重回舊路。城中劉漢宏聞知錢鏐回軍,即忙點精兵五千,差驍將陸萃為先鋒,自引大軍隨后追襲。 卻說錢鏐也料定越州軍馬必來追赶,晝夜兼行,來到白龍山下。忽听得一棒鑼聲,山中擁出二百余人,一字儿撥開。 為頭一個好漢,生得如何,怎生打扮: 頭裹金線唐巾,身穿綠錦衲襖。腰拴搭膊,腳套皮靴。挂一副弓箭袋,拿一柄潑風刀。生得濃眉大眼,紫面拳須。私商船上有名人,廝殺場中無敵手。 錢鏐出馬上前觀看,那好漢見了錢鏐,撇下刀,納頭便拜。錢鏐認得是販鹽為盜的顧三郎,名喚顧全武,乃滾鞍下馬,扶起道:“三郎久別,如何卻在此處?”顧全武道:“自蒙大郎活命之恩,無門可補報。聞得黃巢兵到,欲待倡率義兵,保護地方,就便与大郎相會。后聞大郎破賊成功,為朝廷命官;又聞得往越州劉觀察處效用。不才聚起鹽徒二百余人,正要到彼相尋幫助,何期此地相會。不知大郎回兵,為何如此之速?” 錢鏐把劉漢宏事情,備細說了一遍,便道:“今日天幸得遇三郎,正有相煩之外。小弟算定劉漢宏必來追赶,因此連夜而行。他自恃先達,不以董刺史為意;又杭州是他舊治,追赶不著,必然直趨杭州,与董家索斗。三郎率領二百人,暫住白龍山下,待他兵過,可行詐降之計。若兵臨杭州,只看小弟出兵迎敵,三郎從中而起,漢宏可斬也。若斬了漢宏,便是你進身之階。小弟在董刺史前一力保荐,前程万里,不可有誤。”顧全武道:“大郎分付,無有不依。”兩人相別,各自去了。正是:

太平處處皆生意,衰亂時時盡殺机。 我正算人人算我,戰場能得几人歸?

卻說劉漢宏引兵追到越州界口,先鋒陸萃探知錢鏐星夜走回,來稟漢宏回軍。漢宏大怒道:“錢鏐小卒,吾為所侮,有何面目回見本州百姓!杭州吾舊時管轄之地,董昌吾所荐拔,吾今親自引兵到彼,務要董昌殺了錢鏐,輸情服罪,方可恕饒。不然,誓不為人!”當下喝退陸萃,傳令起程,向杭州進發。 行至富陽白龍山下,忽然一棒鑼聲,涌出二百余人,一字儿擺開。為頭一個好漢,手執大刀,甚是凶勇。漢宏吃了一惊,正欲迎敵,只見那漢約住刀頭,厲聲問道:“來將可是越州劉察使么?”漢宏回言: “正是。”那好漢慌忙撇刀在地,拜伏馬前,道:“小人等候久矣。” 劉漢宏問其來意,那漢道:“小人姓顧,名全武,乃臨安縣人氏。因販賣私鹽,被州縣訪名擒捉,小人一向在江湖上逃命。近聞同伙兄弟錢鏐出頭做官,小人特往投奔,何期他妒賢嫉能,貴而忘賤,不相容納,只得借白龍山權住落草。昨日錢鏐到此經過,小人便欲殺之,爭奈手下眾寡不敵,怕不了事。聞此人得罪于察使,小人愿為前部,少效犬馬之勞。”劉漢宏大喜,便教顧全武代了陸萃之職,分兵一千前行,陸萃改作后哨。 不一日,來到杭州城下。此時錢鏐已見過董昌,預作准備。聞越州兵已到,董昌親到城樓上,叫道:“下官与察使同為朝廷命官,各守一方,下官并不敢得罪,察使不知到此何事?”劉漢宏大罵道:“你這背恩忘義之賊,若早識時務,斬了錢鏐,獻出首級,免動干戈。” 董昌道:“察使休怒,錢鏐自來告罪了。”只見城門開處,一軍飛奔出來,來將正是錢鏐,左有鐘明,右有鐘亮,徑沖入敵陣,要拿劉漢宏。漢宏著了忙,急叫:“先鋒何在?”旁邊一將應聲道:“先鋒在此!”手起刀落,斬漢宏于馬下。把刀一招,錢鏐直殺入陣來,大呼: “降者免死!”五千人不戰而降,陸萃自刎而亡。斬漢宏者,乃顧全武也。正是:

有謀無勇堪資畫,有勇無謀易喪生。 必竟有謀兼有勇,佇看百戰百成功。

董昌看見斬了劉漢宏,大開城門收軍。錢鏐引顧全武見了董昌,董昌大喜。即將漢宏罪狀申奏朝廷,并列錢鏐以下諸將功次。那時朝廷多事,不暇究問,乃升董昌為越州觀察使,就代劉漢宏之位;錢鏐為杭州刺史,就代董昌之位;鐘明、鐘亮及顧全武俱有官爵。鐘起將親女嫁与錢鏐為夫人。董昌移鎮越州,將杭州讓与錢鏐。錢公、錢母都來杭州居住,一門榮貴,自不必說。 卻說臨安縣有個農民,在天目山下鋤田,鋤起一片小小石碑,鐫得有字几行。農民不識,把与村中學究羅平看之。羅學究拭土辨認,乃是四句讖語。道是:天目山垂兩乳長,龍飛鳳舞到錢塘。 海門一點巽峰起,五百年間出帝王。 后面又鐫“晉郭璞記”四字。羅學究以為奇貨,留在家中。次日怀了石碑,走到杭州府,獻与錢鏐刺史,密陳天命。 錢鏐看了大怒道:“匹夫,造言欺我,合當斬首!”羅學究再三苦求方免,喝教亂棒打出,其碑就庭中毀碎。原來錢鏐已知此是吉讖,合應在自己身上,只恐聲揚于外,故意不信,乃見他心机周密處。 再說羅學究被打,深恨刺史無禮,好意反成惡意。心生一計,不若將此碑獻与越州董觀察,定有好處。想此碑雖然毀碎,尚可湊看。乃私賂守門吏卒,在庭中拾將出來。原來只破作三塊,將字跡湊合,一毫不損。羅平心中大喜,依舊包裹石碑,取路到越州去。 行了二日,路上忽逢一簇人,攢擁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儿。那孩子手中提著一個竹籠,籠外覆著布幕,內中養著一只小小翠鳥。羅平挨身上前,問其緣故。眾人道:“這小鳥儿,又非鸚哥,又非鴝鵒,卻會說話。我們要問這孩子買他玩耍,還了他一貫足錢,還不肯。” 話聲未絕,只見那小鳥儿,將頭顛兩顛,連聲道:“皇帝董!皇帝董!” 羅平問道:“這小鳥儿還是天生會話?還是教成的?”孩子道:“我爹在鄉里砍柴,听得樹上說話,卻是這畜生。將栖竿栖得來,是天生會話的。” 羅平道:“我与你兩貫足錢,賣与我罷。”孩子得了兩貫錢,歡歡喜喜的去了。羅平捉了鳥籠,急急赶路。 不一日,來到越州,口稱有机密事要見察使。董昌喚進,屏開從人,正要問時,那小鳥儿又在籠中叫道:“皇帝董!皇帝董!”董昌大惊,問道:“此何鳥也?”羅平道:“此鳥不知名色,天生會話,宜呼曰‘靈鳥’。”因于怀中取出石碑,備陳來歷:“自晉初至今,正合五百之數。方今天子微弱,唐運將終,梁晉二王,互相爭殺,天下英雄,皆有割据一方之意。 錢塘原是察使創業之地,靈碑之出,非無因也。況靈鳥吉祥,明示天命。察使先破黃巢,再斬漢宏,威名方盛,遠近震悚,若乘此机會,用越杭之眾,兼并兩浙,上可以窺中原,下亦不失為孫仲謀矣。” 原來董昌見天下紛亂,久有圖霸之意,听了這一席話,大喜道: “足下遠來,殆天賜我立功也。事成之日,即以本州觀察相酬。”于是拜羅平為軍師,招集兵馬,又于民間科斂,以充糧餉。命巧匠制就金絲籠子,安放“靈鳥”,外用蜀錦為衣罩之。又寫密書一封,差人送到杭州錢鏐,教他募兵听用。錢鏐見書,大惊道:“董昌反矣。” 乃密表奏朝廷,朝廷即拜錢鏐為蘇、杭等州觀察。于是錢鏐更造杭城,自秦望山至于范浦,周圍七十里。再奉表聞,加鎮海軍節度使,封開國公。 董昌聞知朝廷累加錢鏐官爵,心中大怒。罵道:“賊狗奴,敢賣吾得官耶?吾先取杭州,以泄吾恨。”羅平諫道:“錢鏐异志未彰,且新膺寵命,討之無名。不若詐稱朝命,先正王位,然后以尊臨卑,平定睦州,廣其兵勢,假道于杭,以臨湖州,待錢鏐不從,乘間圖之,若出兵相助,是明公不戰而得杭州矣,又何求乎?”董昌依其言,乃假裝朝廷詔命,封董昌為越王之職,使專制兩浙諸路軍馬,旗幟上都換了越王字號,又將靈碑及“靈鳥”宣示州中百姓,使知天意。民間三丁抽一,得兵五万,號稱十万,浩浩蕩蕩,殺奔睦州來。睦州無備,被董昌攻破了。停兵月余,改換官吏。又選得精兵三万人,軍威甚盛,自謂天下無敵,謀稱越帝。征兵杭州,欲攻湖州。錢鏐道:“越兵正銳,不可當也,不如迎之。待其兵頓湖州,遂乘其弊,無不胜矣。” 于是先遣鐘明卑詞犒師,續后親領五千軍馬,愿為前部自效。董昌大喜。行了數日,錢鏐偽稱有疾,暫留途中養玻董昌更不疑惑,催兵先進。有詩為證:

勾踐當年欲豢吳,卑辭厚禮破姑蘇。 董昌不識錢鏐意,猶恃兵威下太湖。

卻說錢鏐打听越州兵去遠,乃引兵而歸,挑選精兵千人,假做越州軍旗號,遣顧全武為先鋒,來襲越州。又分付鐘明、鐘亮各引精兵五百,潛屯余杭之境。分付不可妄動,直待董昌還救越州時節,兵從此過,然后自后掩襲。他無心戀戰,必獲全胜。分撥已定,乃對賓客鐘起道:“守城之事,專以相委。 越州乃董賊巢穴,吾當親往觀變,若巢穴既破,董昌必然授首無疑矣。”乃自引精兵二千,接應顧全武軍馬。 卻說顧全武打了越州兵旗號,一路并無阻礙,直到越州城下。只說催趲攻城火器,賺開城門,顧全武大喝道:“董昌僭號,背叛朝廷,錢節使奉詔來討,大軍十万已在城外矣。” 越州城中軍將,都被董昌帶去,留的都是老弱,誰敢拒敵?顧全武徑入府中,將偽世子董榮及一門老幼三百余人,拘于一室,分兵守之。恰好杭州大軍已到,聞知顧全武得了城池,整軍而入,秋毫無犯。顧全武迎錢鏐入府,出榜安民已定,寫書一封,遣人往董昌軍中投遞。書曰:鏐聞天無二日,土無二王。今唐運雖衰,天命未改。而足下妄自矜大,僭號稱兵,凡為唐臣,誰不憤疾?鏐迫于公義,輒遣副將顧全武率兵討逆。 兵聲所至,越人倒戈。足下全家,盡已就縛。若能見机伏罪,尚可全活。乞早自裁,以救一家之命。 卻說董昌攻打湖州不下,正在帳中納悶,又听得“靈鳥”叫聲: “皇帝董,皇帝董!”董昌揭起錦罩看時,一個眼花,不見“靈鳥”,只見一個血淋淋的人頭,在金絲籠內挂著。 認得是劉漢宏的面龐,嚇得魂不附体,大叫一聲,驀然倒地。 眾將急來救醒,定睛半晌,再看籠子內,都是點點血跡,果然沒了“靈鳥”。 董昌心中大惡,急召羅軍師商議,告知其事。問道:“主何吉凶?” 羅平心知不祥之兆,不敢直言,乃說道:“大越帝業,因斬劉漢宏而起,今漢宏頭現,此乃克敵之征也。”說猶未了,報道杭州差人下書。董昌拆開看時,知道越州已破,這一惊非校羅平道:“兵家虛虛實實,未可盡信。錢鏐托病回兵,必有异謀,故造言以煽惑軍心,明公休得自失主張。”董昌道:“雖則真偽未定,亦當回軍,還顧根本。”羅平叫將來使斬迄,恐泄漏消息;再教傳令,并力攻城,使城中不疑,夜間好辦走路。 是日攻打湖州,至晚方歇。捱到二更時分,拔寨都起。驍將薛明、徐福各引一万人馬先行,董昌中軍隨后進發,卻將睦州帶來的三万軍馬,与羅平斷后。湖州城中見軍馬已退,恐有詭計,不敢追襲。 且說徐、薛二將引兵晝夜兼行,早到余杭山下。正欲埋鍋造飯,忽听得山凹里連珠炮響,鼓角齊鳴,鐘明、鐘亮兩枝人馬,左右殺將出來。薛明接住鐘明廝殺,徐福接住鐘亮廝殺。徐、薛二將,雖然英勇,爭奈軍心惶惑,都無心戀戰,且晝夜奔走,俱已疲倦,怎當虎狼般這兩枝生力軍?自古道:“兵离將敗。”薛明看見軍伍散亂,心中著忙,措手不迭,被鐘明斬于馬下,拍馬來夾攻徐福。徐福敵不得二將,亦被鐘亮斬之,眾軍都棄甲投降。二鐘商議道:“越兵前部雖敗,董昌大軍隨后即至,眾寡不敵。不若分兵埋伏,待其兵已過去,從后擊之。彼知前部有失,必然心忙思竄,然后可獲全胜矣。” 當下商量已定,將投降軍眾縱去,使報董昌消息。 卻說董昌大軍正行之際,只見敗軍紛紛而至,報道:“徐、薛二將,俱已陣亡。”董昌心膽俱裂,只得抖擻精神,麾兵而進。過了余杭山下,不見敵軍。正在疑慮,只听后面連珠炮響,兩路伏兵齊起,正不知多少人馬。越州兵爭先逃命,自相蹂踏,死者不計其數。直奔了五十余里,方才得脫。收拾敗軍,三停又折一停,只等羅平后軍消息。 誰知睦州兵雖然跟隨董昌,心中不順。今日見他回軍,几個裨將商議,殺了羅平,將首級向二鐘處納降,并力來追董昌。董昌聞了此信,不敢走杭州大路,打寬轉打從臨安、桐廬一路而行。 這里錢鏐早已算定,預先取鐘起來守越州,自起兵回杭州,等候董昌。卻教顧全武領一千人馬,在臨安山險處埋伏,以防竄逸。董昌行到臨安,軍無隊伍,正當爬山過險,卻不提防顧全武一枝軍沖出。當先顧全武一騎馬,一把刀,橫行直撞,逢人便殺,大喝:“降者免死!”軍士都拜伏于地,那個不要性命的敢來交鋒。董昌見時勢不好,脫去金盔金甲,逃往村農家逃難,被村中綁縛獻出。顧全武想道:“越兵雖降,其勢甚眾,怕有不測。”一刀割了董昌首級,以絕越兵之意,重賞村農。 正欲下寨歇息,忽听得山凹中鼓角震天,塵頭起處,軍馬無數而來。顧全武道:“此必越州軍后隊也。”綽刀上馬,准備迎敵。馬頭近處,那邊擁出二員大將,不是別人,正是鐘明、鐘亮,為追赶董昌到此。三人下馬相見,各敘功勳。是晚同下寨于臨安地方。次日,拔寨都起。行了二日,正迎著錢鏐軍馬。原來錢鏐哨探得董昌打從臨安遠轉,怕顧全武不能了事,自起大軍來接應。已知兩路人馬都已成功,合兵回杭州城來。真個是:喜孜孜鞭敲金鐙響,笑吟吟齊唱凱歌回。 顧全武獻董昌首級,二鐘獻薛明、徐福、羅平首級。錢鏐傳令,向越州監中取董昌家屬三百口,盡行誅戮,寫表報捷。此乃唐昭宗皇帝乾宁四年也。 那時中原多事,吳越地遠,朝廷力不能及,聞錢鏐討叛成功,上表申奏,大加歎賞,錫以鐵券誥命,封為上柱國彭城郡王,加中書令。未几,進封越王,又改封吳王,潤、越等十四州得專封拜。此時錢鏐志得意滿,在杭州起造王府宮殿,极其壯麗。父親錢公已故,錢母尚存,奉養宮中,錦衣玉食,自不必說。鐘氏冊封王妃;鐘起為國相,同理政事;鐘明、鐘亮及顧全武俱為各州觀察使之職。 其年大水,江潮漲溢,城垣都被沖擊。乃大起人夫,筑捍海塘,累月不就。錢鏐親往督工,見江濤洶涌,難以施功。 錢鏐大怒,喝道:“何物江神,敢逆吾意!”命強弩數百,一齊對潮頭射去,波浪頓然斂息。不勻數日,捍海塘筑完,命其門曰“候潮門”。 錢鏐歎道:“聞古人有云:富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耳。” 乃擇日往臨安,展拜祖父墳塋,用太牢祭享,旌旗鼓吹,振耀山谷。改臨安縣為衣錦軍,石鏡山名為衣錦山,用錦繡為被,蒙覆石鏡,設兵看守,不許人私看。初時所坐大石,封為衣錦石,大樹封為衣錦將軍,亦用錦繡遮纏。風雨毀坏,更換新錦。舊時所居之地,號為衣錦里,建造牌坊。販鹽的擔儿,也裁個錦囊韜之,供養在舊居堂屋之內,以示不忘本之意。殺牛宰馬,大排筵席,遍召里中故舊,不拘男婦,都來宴會。 其時有一鄰嫗,年九十余歲,手提一壺白酒,一盤角黍,迎著錢鏐,呵呵大笑說道:“錢婆留今日直恁長進,可喜,可喜!”左右正欲么喝,錢鏐道:“休得惊動了他。”慌忙拜倒在地,謝道:“當初若非王婆相救,留此一命,怎有今日?”王婆扶起錢鏐,將白酒滿斟一甌送到,錢鏐一飲而盡;又將角黍供去,鏐亦啗之。說道:“錢婆留今日有得吃,不勞王婆費心,老人家好去自在。”命縣令撥里中肥田百畝,為王婆養終之資,王婆稱謝而去。只見里中男婦畢集,見了錢鏐蟒衣玉帶,天人般妝束,一齊下跪。錢鏐扶起,都教坐了,親自執觴送酒:八十歲以上者飲金杯,百歲者飲玉杯。那時飲玉杯者,也有十余人。錢鏐送酒畢,自起歌曰:

 

三節還鄉挂錦衣,吳越一王駟馬歸。 天明明兮愛日揮,百歲荏兮會時希

父老皆是村民,不解其意,面面相覷,都不做聲。錢鏐覺他意不歡暢,乃改為吳音再歌,歌曰:你輩見儂底歡喜,別是一般滋味子。 長在我儂心子里,我儂斷不忘記你。 歌罷,舉座歡笑,都拍手齊和。是日盡歡而罷,明日又會,如此三日,各各有絹帛賞賜。開賭場的戚漢老已故,召其家,厚賜之。仍歸杭州。 后唐王禪位于梁,梁王朱全忠改元開平,封錢鏐為吳越王,尋授天下兵馬都元帥。錢鏐雖受王封,其實与皇帝行動不殊,一般出警入蹕,山呼万歲。据歐陽公《五代史敘》說,吳越亦曾稱帝改元,至今杭州各寺院有天寶、寶大、寶正等年號,皆吳越所稱也。 自錢鏐王吳越,終身無鄰國侵扰,享年八十有一而終,謚曰武肅。傳子元瓘,元瓘傳子佐,佐傳弟俶。宋太祖陳橋受禪之后,錢俶來朝。到宋太宗嗣位,錢俶納土歸朝,改封鄧王。錢氏獨霸吳越凡九十八年,天目山石碑之讖,應于此矣。 后人有詩贊云:

將相本無种,帝王自有真。

昔年鹽盜輩,今日錦衣人。

石鑒呈形异,廖生決相神。

笑他皇帝董,碑讖枉殘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