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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世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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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三十卷 明悟禪師赶五戒

昔為東土寰中客,今作菩提會上人。 手把楊枝臨淨土,尋思往事是前身。 話說昔日唐太祖姓李名淵,承隋天下,建都陝西長安,法令一新。仗著次子世民,掃清七十二處狼煙,收伏一十八處蠻洞,改號武德,建文學館以延一十八學士,造凌煙閣以繪二十三功臣,相魏徵、杜如晦、房玄齡等輩以治天下。貞觀、治平、開元,這几個年號,都是治世。只因玄宗末年,寵任奸臣李林甫、盧杞、楊國忠等,以召安祿山之亂。后來雖然平定,外有藩鎮專制,內有宦官弄權,君子退,小人進,終唐之世不得太平。 且說洛陽有一人,姓李名源,字子澄,乃飽學之士,腹中記誦五車書,胸內包藏千古史。因見朝政顛倒,退居不仕,与本處慧林寺首僧圓澤為友,交游甚密。澤亦詩名遍洛,德行滿野,乃宿世古佛,一時豪杰皆敬慕之。每与源游山玩水,吊古尋幽,賞月吟風,怡情遣興,詩賦文詞,山川殆遍。忽一日,相約同舟往瞿塘三峽,游天開圖畫寺。源帶一仆人,澤攜一弟子,共四人發舟。不半月間至三峽,舟泊于岸,振衣而起。忽見一婦人,年約三旬,外服舊衣,內穿錦襠,身怀六甲,背負瓦罌而汲清泉。圓澤一見,愀然不悅,指謂李源曰:“此孕婦乃某托身之所也,明早吾即西行矣。”源愕然曰:“吾師此言,是何所主也?”圓澤曰:“吾今圓寂,自有相別言語。”四人乃入寺,寺僧接入。茶畢,圓澤備道所由,眾皆惊异。澤乃香湯沐浴,分付弟子已畢,乃与源決別。說道:“澤今幸生四旬,与君交游甚密。今大限到來,只得分別。后三日,乞到伊家相訪,乃某托身之所。三日浴儿,以一笑為驗,此晚吾亦卒矣。再后十二年,到杭州天竺寺相見。”乃取紙筆作《辭世頌》曰:四十年來体性空,多于詩酒樂心胸。 今朝別卻故人去,日后相逢下竺峰。 咦!幻身复入紅塵內,贏得君家再与逢。 偈畢,跏趺而化。本寺僧眾具衣龕,送入后山岩中,請本寺月峰長老下火。僧眾誦經已畢,月峰坐在轎上,手執火把,打個問訊,念云:三教從來本一宗,吾師全具得靈通。 今朝覺化歸西去,且听山僧道本風。 恭惟圓寂圓澤禪師堂頭大和尚之覺靈曰:惟靈生于河南,長在洛陽。自入空門,心無挂礙。酒吞江海,詩泣鬼神惟思玩水尋山,不厭粗衣藜食。 交至契之李源,游瞿塘之三峽。因見孕婦而負罌,乃思托身而更出。再世杭州相見,重會今日交契。 如今送入离宮,听取山僧指秘。咄!三生共會下竺峰,葛洪井畔尋蹤跡。 頌畢,茶毗之次,見火中一道青煙直透云端,煙中顯出圓澤全身本相,合掌向空而去。少焉,舍利如雨。眾僧收骨入塔,李源不胜悲愴。 首僧留源在寺閒住數日,至第三日,源乃至寺前訪于居民。去寺不半里,有一人家姓張,已于三日前生一子。今正三朝,在家浴儿。源乃懇求一見,其人不許。源告以始末,賄以金帛,乃令源至中堂。婦人抱子正浴,小儿見源果然一笑,源大喜而返。是晚,小儿果卒。源乃別長老回家不題。 日往月來,星移斗換,不覺又十載有余。時唐十六帝僖宗乾符三年,黃巢作亂,天下騷動,万姓流离。君王幸蜀,民舍宮室悉遭兵火,一無所存。虧著晉王李克用興兵滅巢,僖宗龍歸舊都,天下稍定,道路始通。源因貨殖,來至江浙路杭州地方。時當清明,正是良辰美景,西湖北山游人如蟻。源思十二年前圓澤所言“下天竺相會”,乃信步隨眾而行,見兩山夾川,清流可愛,賞心不倦。不覺行入下竺寺西廊,看葛洪煉丹井。轉入寺后,見一大石臨溪,泉流其畔。源心大喜,少坐片時。忽聞隔川歌聲,源見一牧童,年約十二三歲,身騎牛背,隔水高歌。源心异之,側耳听其歌云: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不要論。 慚愧情人遠相訪,此身雖异性常存。 又云: 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話當時恐斷腸。 吳越山川游已遍,卻尋煙棹上瞿塘。 歌畢,只見小童遠遠的看著李源拍手大笑。源惊异之,急欲過川相問而不可得。遙望牧童渡柳穿林,不知去向。李源不胜惆悵,坐于石上久之。問于僧人,答道:“此乃葛稚川石也。” 源深詳其詩,乃十二年圓澤之語并月峰下火文記,至此在下竺相會,恰好正是三生。訪問小儿住處,并言無有,源心怏怏而返。后人因呼源所坐葛稚川之石為“三生石”,至今古跡猶存。后來瞿宗吉有詩云:清波下映紫襠鮮,邂逅相逢峽口船。 身后身前多少事?三生石上說姻緣。 王元瀚又有詩云: 處世分明一夢魂,身前身后孰能論? 夕陽山下三生石,遺得荒唐跡尚存。 這段話文,叫做“三生相會”。如今再說個兩世相逢的故事,乃是《明悟禪師赶五戒》,又說是《佛印長老度東坡》。 話說大宋英宗治平年間,去那浙江路宁海軍錢塘門外,南山淨慈孝光禪寺,乃名山古剎。本寺有兩個得道高僧,是師兄師弟,一個喚做五戒禪師,一個喚作明悟禪師。這五戒禪師年三十一歲,形容古怪,左邊瞽一目,身不滿五尺,本貫西京洛陽人。自幼聰明,舉筆成文,琴棋書畫無所不通。長成出家,禪宗釋教,如法了得,參禪訪道。俗姓金,法名五戒。且問何謂之“五戒”? 第一戒者,不殺生命;第二戒者,不偷盜財物;第三戒者,不听淫聲美色;第四戒者,不飲酒茹葷;第五戒者,不妄言造語。 此謂之“五戒”。 忽日云游至本寺,訪大行禪師。禪師見五戒佛法曉得,留在寺中,做了上色徒弟。不數年,大行禪師圓寂,本寺僧眾立他做住持,每日打坐參禪。那第二個喚做明悟禪師,年二十九歲,生得頭圓耳大,面闊口方,眉清目秀,丰彩精神,身長七尺,貌類羅漢,本貫河南太原府人氏。俗姓王,自幼聰明,筆走龍蛇,參禪訪道,出家在本處沙陀寺,法名明悟。后亦云游至宁海軍,到淨慈寺來訪五戒禪師。禪師見他聰明了得,就留于本寺做師弟。二人如一母所生,且是好。但遇著說法,二人同升法座講說佛教,不在話下。 忽一日冬盡春初,天道嚴寒,陰云作雪,下了兩日。第三日雪霽天晴,五戒禪師清早在方丈禪椅上坐,耳內遠遠的听得小孩儿啼哭聲。當時便叫身邊一個知心腹的道人喚做清一,分付道:“你可去山門外各處看,有甚事來与我說。”清一道:“長老,落了同日雪,今日方晴,料無甚事。”長老道:“你可快去看了來回話。”清一推托不過,只得走到山門邊,那時天未明,山門也不曾開。叫門公開了山門,清一打一看時,吃了一惊,道:“善哉,善哉!”正所謂:日日行方便,時時發道心。 但行平等事,不用問前程。 當時清一見山門外松樹根雪地上一塊破席,放一個小孩儿在那里,口里道:“苦哉,苦哉!甚人家將這個孩儿丟在此間? 不是凍死,便是餓死。”走向前仔細一看,卻是五六個月一個女儿,將一個破衲頭包著,怀內揣著個紙條儿,上寫生年月日時辰。清一口里不說,心下思量:“古人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級浮屠。’” 連忙走回方丈,稟覆長老道:“不知甚人家,將個五七個月女孩儿破衣包著,撇在山門外松樹根頭。這等寒天,又無人來往,怎的做個方便,救他則個!”長老道:“善哉,善哉!清一,難得你善心。你如今抱了回房,早晚把些粥飯与他,喂養長大,把与人家,救他性命,胜做出家人。” 當時清一急急出門去,抱了女儿到方丈中回覆長老。長老看道: “清一,你將那紙條儿我看。”清一遞与長老。長老看時,卻寫道: “今年六月十五日午時生,小名紅蓮。”長老分付清一:“好生抱去房里,養到五七歲,把与人家去,也是好事。”清一依言,抱到千佛殿后一帶三間四椽平屋房中,放些火,在火囤內烘他,取些粥喂了。似此日往月來,藏在空房中,無人知覺,一向長老也忘了。不覺紅蓮已經十歲,清一見他生得清秀,諸事見便,藏匿在房里,出門鎖了,入門關了,且是謹慎。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倏忽這紅蓮女長成一十六歲,這清一如自生的女儿一般看待。雖然女子,卻只打扮如男子衣服鞋襪,頭上頭發前齊眉,后齊項,一似個小頭陀,且是生得清楚,在房內茶飯針線。清一指望尋個女婿,要他養老送終。 一日時遇六月炎天,五戒禪師忽想十數年前之事,洗了浴,吃了晚粥,徑走到千佛閣后來。清一道:“長老希行。”長老道:“我問你,那年抱的紅蓮,如今在那里?”清一不敢隱匿,引長老到房中,一見吃了一惊,卻似:分開八塊頂陽骨,傾下半桶冰雪來。 長老一見紅蓮,一時差訛了念頭,邪心遂起,嘻嘻笑道:“清一,你今晚可送紅蓮到我臥房中來,不可有誤。你若依我,我自抬舉你。此事切不可泄漏,只教他做個小頭陀,不要使人識破他是女子。”清一口中應允,心內想道:“欲待不依長老又難,依了長老,今夜去到房中,必坏了女身,千難万難。” 長老見清一應不爽利,便道:“清一,你鎖了房門跟我到房里去。” 清一跟了長老徑到房中,長老去衣箱里取出十兩銀子,把与清一道: “你且將這些去用,我明日与你討道度牒,剃你做徒弟,你心下如何?”清一道:“多謝長老抬舉。”只得收了銀子,別了長老,回到房中,低低說与紅蓮道:“我儿,卻才來的,是本寺長老他見你,心中喜愛。你今等夜靜,我送你去伏事長老。你可小心仔細,不可有誤。” 紅蓮見父親如此說,便應允了。 到晚,兩個吃了晚飯。約莫二更天气,清一領了紅蓮徑到長老房中,門窗無些阻當。原來長老有兩個行者在身邊伏事,當晚分付:“我要出外閒走乘涼,門窗且未要關。”因此無阻。長老自在房中等清一送紅蓮來。候至二更,只見清一送小頭陀來房中。長老接入房內,分付清一:“你到明日此時來領他回房去。”清一自回房中去了。 且說長老關了房門,滅了琉璃燈,攜住紅蓮手,一將將到床前,教紅蓮脫了衣服,長老向前一摟,摟在怀中,抱上床去。當日長老与紅蓮云收雨散,卻好五更,天色將明。長老思量一計,怎生藏他在房中。房中有口大衣廚,長老開了鎖,將廚內物件都收拾了,卻教紅蓮坐在廚中,分付道:“飯食我自將來与你吃,可放心宁耐則個”紅蓮是女孩儿家,初被長老淫勾,心中也喜,躲在衣廚內,把鎖鎖了。少間,長老上殿誦經畢,入房,閉了房門,將廚開了鎖,放出紅蓮,把飲食与他吃了,又放些果子在廚內,依先鎖了。至晚,清一來房中領紅蓮回房去了。 卻說明悟禪師當夜在禪椅上入定回來,慧眼已知五戒禪師差了念頭,犯了色戒,淫了紅蓮,把多年清行付之東流。 “我今勸省他不可如此。”也不說出。至次日,正是六月盡,門外撇骨池內,紅白蓮花盛開。明悟長老令行者采一朵白蓮花,將回自己房中,取一花瓶插了,教道人備杯清茶在房中。卻教行者去請五戒禪師:“我与他賞蓮花,吟詩談話則個。” 不多時,行者請到五戒禪師。兩個長老坐下,明悟道:“師兄,我今日見蓮花盛開,對此美景,折一朵在瓶中,特請師兄吟詩清話。” 五戒道:“多蒙清愛。”行者捧茶至,茶罷,明悟禪師道:“行者,取文房四寶來。”行者取至面前,五戒道:“將何物為題?”明悟道: “便將蓮花為題。”五戒捻起筆來,便寫四句詩道:一枝菡萏瓣初張,相伴葵榴花正芳。 似火石榴雖可愛,爭如翠蓋芰荷香? 五戒詩罷,明悟道:“師兄有詩,小僧豈得無語乎?”落筆便寫四句詩曰:春來桃杏盡舒張,万蕊千花斗艷芳。 夏賞芰荷真可愛,紅蓮爭似白蓮香? 明悟長老依韻詩罷,呵呵大笑。 五戒听了此言,心中一時解悟,面皮紅一回,青一回,便轉身辭回臥房,對行者道:“快与我燒桶湯來洗裕”行者連忙燒湯与長老洗浴罷,換了一身新衣服,取張禪椅到房中,將筆在手,拂開一張素紙,便寫八句《辭世頌》曰:吾年四十七,万法本歸一。 只為念頭差,今朝去得急。 傳与悟和尚,何勞苦相逼? 幻身如雷電,依舊蒼天碧。 寫罷《辭世頌》,教焚一爐香在面前,長老上禪椅上,左腳壓右腳,右腳壓左腳,合掌坐化。 行者忙去報与明悟禪師。禪師听得大惊,走到房中看時,見五戒師兄已自坐化去了。看了面前《辭世頌》,道:“你好卻好了,只可惜差了這一著。你如今雖得個男子身,長成不信佛、法、僧三寶,必然滅佛謗僧,后世卻墮落苦海,不得皈依佛道,深可痛哉!真可惜哉!你道你走得快,我赶你不著不信!”當時也教道人燒湯洗浴,換了衣服,到方丈中,上禪椅跏趺而坐,分付徒眾道:“我今去赶五戒和尚,汝等可將兩個龕子盛了,放三日一同焚化。”囑罷圓寂而去。眾僧皆惊,有如此异事!城內城外听得本寺兩個禪師同日坐化,各皆惊訝。來燒香禮拜布施者,人山人海,男子婦人不計其數。嚷了三日,抬去金牛寺焚化,拾骨撇了。 這清一遂浼人說議親事,將紅蓮女嫁与一個做扇子的劉待詔為妻,養了清一在家,過了下半世,不在話下。 且說明悟一靈真性,直赶至四川眉州眉山縣城中,五戒已自托生在一個人家。這個人家姓蘇名洵,字明允,號老泉居士,詩禮之人。院君王氏,夜夢一瞽目和尚走入房中,吃了一惊,明旦分娩一子,生得眉清目秀,父母皆喜。三朝滿月,百日一周,不在話下。 卻說明悟一靈也托生在本處,姓謝名原,字道清。妻章氏,亦夢一羅漢,手持一印來家抄化。因惊醒,遂生一子。年長,取名謝瑞卿。自幼不吃葷酒,一心只愛出家。父母是世宦之家,怎么肯?勉強送他學堂攻書,資性聰明,過目不忘,吟詩作賦,無不出人頭地。喜看的是諸經內典,一覽輒能解會。隨你高僧講論,都不如他。可惜一肚子學問,不屑應舉求官,但說著功名之事,笑而不答。這也不在話下。 卻說蘇老泉的孩儿年長七歲,教他讀書寫字,十分聰明,目視五行書。行至十歲來,五經三史,無所不通,取名蘇軾,字子瞻。此人文章冠世,舉筆珠璣,從幼与謝瑞卿同窗相厚,只是志趣不同。那東坡志在功名,偏不信佛法,最惱的是和尚,常言:“不禿不毒,不毒不禿;轉毒轉禿,轉禿轉毒。我若一朝管了軍民,定要滅了這和尚們方遂吾愿。”見謝瑞卿不用葷酒,便大笑道:“酒肉乃養生之物,依你不殺生。不吃肉,羊、豕,雞、鵝,填街塞巷,人也沒處安身了。況酒是米做的,又不害性命,吃些何傷?”每常二人相會,瑞卿便勸子瞻學佛,子瞻便勸瑞卿做官。瑞卿道:“你那做官,是不了之事,不如學佛三生結果。”子瞻道:“你那學佛,是無影之談,不如做官實在事業。”終日議論,各不相胜。 仁宗天子嘉祐改元,子瞻往東京應舉,要拉謝瑞卿同去,瑞卿不從。子瞻一舉成名,御筆除翰林學士,錦衣玉食,前呼后擁,富貴非常。思念:“窗友謝瑞卿不肯出仕,吾今接他到東京,他見我如此富貴,必然動了功名之念。”于是修書一封,差人到眉山縣接謝瑞卿到來。謝瑞卿也恐怕子瞻一旦富貴,果然謗佛滅僧,也要勸化他回心改念,遂隨著差人到東京,与子瞻相見。兩人終日談論,依舊各執己見,不相上下。 你說事有湊巧,物有偶然。适值東京大旱,赤地千里。仁宗天子降旨,特于內庭修建七日黃羅大醮,為万民祈雨。仁宗一日親自行香二次,百官皆素服奔走執事。翰林官專管撰青詞,子瞻奉旨修撰,要拉瑞卿同去,共觀胜會。瑞卿心中卻不愿行。子瞻道:“你平昔最喜佛事,今日朝廷請下三十六處名僧,建下祈場誦經設醮,你不去隨喜卻不挫過?”瑞卿道:“朝廷設醮,雖然儀文好看,都是套數,那有什么高僧談經說法,使人傾听?”看起來也是子瞻法緣該到,自然生出机會來。 當日子瞻定要瑞卿作伴同往,瑞卿拗他不過,只得從命。二人到了佛場,子瞻隨班效勞。瑞卿打扮個道人模樣,往來觀看法事。 忽然仁宗天子駕到,眾官迎入,在佛前拈香下拜。瑞卿上前一步偷看圣容,被仁宗龍目觀見。瑞卿生得面方耳大,丰儀出眾。仁宗金口玉言,問道:“這漢子何人?”蘇軾一時著了忙,使個急智,跪下奏道:“此乃大相國寺新來一個道人,為他深通經典,在此供香火之役。”仁宗道:“好個相貌,既然深通經典,賜你度牒一道,欽度為僧。”謝瑞卿自小便要出家做和尚,恰好圣旨分付,正中其意,當下謝恩已畢,奏道:“既蒙圣恩剃度,愿求御定法名。”仁宗天子問禮部取一道度牒,御筆判定“佛穎二字。瑞卿領了度牒,重又叩謝。候圣駕退了,瑞卿就于釀壇佛前祝發,自此只叫佛印,不叫謝瑞卿了。那大相國寺眾僧,見佛印參透佛法,又且圣旨剃度,蘇學士的鄉親好友,誰敢怠慢?都稱他做“禪師”,不在話下。 且說蘇子瞻特地接謝瑞卿來東京,指望勸他出仕,誰知帶他到醮壇行走,累他落發改名為僧,心上好不過意。謝瑞卿向來勸子瞻信心學佛,子瞻不從,今日到是子瞻作成他落發,豈非天數,前緣注定?那佛印雖然心愛出家,故意埋怨子瞻許多言語,子瞻惶恐無任,只是謝罪,再不敢說做和尚的半個字儿不好。任憑佛印談經說法,只得悉心听受;若不听受時,佛印就發惱起來。听了多遍,漸漸相習,也覺佛經講得有理,不似向來水火不投的光景了。朔望日,佛印定要子瞻到相國寺中禮佛奉齋,子瞻只得依他。又子瞻素愛佛印談論,日常無事,便到寺中与佛印閒講,或分韻吟詩。佛印不動葷酒,子瞻也隨著吃素,把個毀僧謗佛的蘇學士,變做了護法敬僧的蘇子瞻了。佛印乘机又勸子瞻棄官修行。子瞻道:“待我宦成名就,筑室寺東,与師同隱。”因此別號東坡居士,人都稱為蘇東坡。 那蘇東坡在翰林數年,到神宗皇帝熙宁改元,差他知貢舉,出策題內譏誚了當朝宰相王安石。安石在天子面前譖他恃才輕薄,不宜在史館,遂出為杭州通判。与佛印相別,自去杭州赴任。一日在府中閒坐,忽見門吏報說:“有一和尚說是本處靈隱寺住持,要見學士相公。” 東坡教門吏出問:“何事要見相公?”佛印見問,于門吏處借紙筆墨來,便寫四字送入府去。東坡看其四字:“詩僧謁見。”東坡取筆來批一筆云:“詩僧焉敢謁王侯?”教門吏把与和尚,和尚又寫四句詩道:大海尚容蛟龍隱,高山也許鳳皇游。 笑卻小人無度量,詩僧焉敢謁王侯! 東坡見此詩,方才認出字跡,惊訝道:“他為何也到此處?快請相見。”你道那和尚是誰?正是佛印禪師。因為蘇學士謫官杭州,他辭下大相國寺,行腳到杭州靈隱寺住持,又与東坡朝夕往來。后來東坡自杭州遷任徐州,又自徐州遷任湖州,佛印到處相隨。 神宗天子元丰二年,東坡在湖州做知府,偶感触時事,做了几首詩,詩中未免含著譏諷立意。御史李定、王珪等交章劾奏蘇軾誹謗朝政。天子震怒,遣校尉拿蘇軾來京,下御史台獄,就命李定勘問。李定是王安石門生,正是蘇家對頭,坐他大逆不道,問成死罪。東坡在獄中思想著:“甚來由,讀書做官,今日為几句詩上便喪了性命?” 乃吟詩一首自歎,詩曰:人家生子愿聰明,我為聰明喪了生。 但愿養儿皆愚魯,無災無禍到公卿。 吟罷,凄然淚下,想道:“我今日所處之地,分明似雞鴨到了庖人手里,有死無活。想雞鴨得何罪,時常烹宰他來吃?只為他不會說話,有屈莫伸。今日我蘇軾枉了能言快語,又向那處伸冤?豈不苦哉!記得佛印時常勸我戒殺持齋,又勸我棄官修行,今日看來,他的說話句句都是,悔不從其言也!” 歎聲未絕,忽听得數珠索落一聲,念句“阿彌陀佛”。東坡大惊,睜眼看時,乃是佛印禪師。東坡忘其身在獄中,急起身迎接,問道: “師兄何來?”佛印道:“南山淨慈孝光禪寺,紅蓮花盛開,同學士去玩賞。”東坡不覺相隨而行,到于孝光禪寺。 進了山門,一路僧房曲折,分明是熟游之地。法堂中擺設鐘磐經典之類,件件認得,好似自家家里一般,心下好生惊怪。寺前寺后走了一回,并不見有蓮花,乃問佛印禪師道:“紅蓮在那里?”佛印向后一指道:“這不是紅蓮來也?”東坡回頭看時,只見一個少年女子,從千佛殿后冉冉而來,走到面前,深深道個万福。東坡看那女子,如舊日相識。那女子向袖中摸出花箋一幅,求學士題詩。佛印早取到筆硯,東坡遂信手寫出四句,道是:四十七年一念錯,貪卻紅蓮甘墮卻。 孝光禪寺曉鐘鳴,這回抱定如來腳。 那女子看了詩,扯得粉碎,一把抱定東坡,說道:“學士休得忘恩負義!”東坡正沒奈何,卻得佛印劈手拍開,惊出一身冷汗。醒將轉來,乃是南柯一夢,獄中更鼓正打五更。東坡尋思,此夢非常,四句詩一字不忘,正不知甚么緣故。忽听得遠遠曉鐘聲響,心中頓然開悟:“分明前世在孝光寺出家,為色欲墮落,今生受此苦楚。若得佛力覆庇,重見天日,當一心護法,學佛修行。” 少頃天明,只見獄官進來稱賀,說圣旨赦學士之罪,貶為黃州團練副使。東坡得赦,才出獄門,只見佛印禪師在于門首,上前問訊道: “學士無恙?貧僧相候久矣!”原來被逮之日,佛印也离了湖州,重來東京大相國寺住持,看取東坡下落。聞他問成死罪,各處与他分訴求救,卻得吳充、王安禮兩個正人,在天子面前竭力保奏。太皇太后曹氏,自仁宗朝便聞蘇軾才名,今日也在宮中勸解。天子回心轉意,方有這道赦書。東坡見了佛印,分明是再世相逢,倍加歡喜。東坡到五鳳樓下謝恩過了,便來大相國寺尋佛印說其夜來之夢。 說到中間,佛印道:“住了,貧僧昨夜亦夢如此。”也將所夢說出后一段,与東坡夢中無二,二人互相歎异。 次日,圣旨下,蘇軾謫守黃州。東坡与佛印相約且不上任,迂路先到宁海軍錢塘門外來訪孝光禪寺。比及到時,路徑門戶,一如夢中熟識。訪問僧眾,備言五戒私污紅蓮之事。 那五戒臨化去時所寫《辭世頌》,寺僧兀自藏著。東坡索來看了,与自己夢中所題四句詩相合,方知佛法輪回并非誑語,佛印乃明悟轉生無疑。此時東坡便要削發披緇,跟隨佛印出家。 佛印到不允從,說道:“學士宦緣未斷,二十年后,方能脫离塵俗。但愿堅持道心,休得改變。”東坡听了佛印言論,复來黃州上任。自此不殺生,不多飲酒,渾身內外皆穿布衣,每日看經禮佛。在黃州三年,佛印仍朝夕相隨,無日不會。 哲宗皇帝元祐改元,取東坡回京,升做翰林學士,經筵講官。不數年,升做禮部尚書,端明殿大學士。佛印又在大相國寺相依,往來不絕。 到紹圣年間,章惇做了宰相,复行王安石之政,將東坡貶出定州安置。東坡到相國寺相辭佛印,佛印道:“學士宿業未除,合有几番勞苦。”東坡問道:“何時得脫?”佛印說出八個字來,道是:逢永而返,逢玉而終。 又道:“學士牢記此八字者!學士今番跋涉忒大,貧僧不得相隨,只在東京等候。” 東坡怏怏而別。到定州未及半年,再貶英州;不多時,又貶惠州安置;在惠州年余,又徙儋州;又自儋州移廉州;自廉州移永州;蹤跡無定,方悟佛影跋涉忒大”之語。在永州不多時,赦書又到,召還提舉玉局觀。想著:“‘逢永而返’,此句已應了;‘逢玉而終’,此乃我終身結局矣。”乃急急登程重到東京,再与佛印禪師相會。佛印道:“貧僧久欲回家,只等學士同行。”東坡此時大通佛理,便曉得了。當夜兩個在相國寺一同沐浴了畢,講論到五更,分別而去。這里佛印在相國寺圓寂,東坡回到寓中亦無疾而逝。 至道君皇帝時,有方士道:“東坡已作大羅仙。虧了佛印相隨一生,所以不致墮落。佛印是古佛出世。”這兩世相逢,古今罕有,至今流傳做話本。有詩為證:禪宗法教豈非凡,佛祖流傳在世間。 鐵樹開花千載易,墜落阿鼻要出難。

– – 第三十一卷 鬧陰司司馬貌斷獄

扰扰勞生,待足何時是足?据見定、隨家丰儉,便堪龜縮。得意濃時休進步,須防世事多番覆。枉教人、白了少年頭,空碌碌。 誰不愿,黃金屋?誰不愿,千鍾粟?算五行、不是這般題目。枉使心机閒計較,儿孫自有儿孫福。 又何須、采藥訪蓬萊?但寡欲。 這篇詞,名《滿江紅》,是晦庵和尚所作,勸人樂天知命之意。凡人万事莫逃乎命,假如命中所有,自然不求而至;若命里沒有,枉自勞神,只索罷休。你又不是司馬重湘秀才,難道与閻羅王尋鬧不成?說話的,就是司馬重湘,怎地与閻羅王尋鬧?畢竟那個理長,那個理短?請看下回便見。詩曰:世間屈事万千千,欲覓長梯問老天。 休怪老天公道少,生生世世宿因緣。 話說東漢靈帝時,蜀郡益州有一秀才,复姓司馬,名貌,表字重湘。資性聰明,一目十行俱下。八歲縱筆成文,本郡舉他應神童,起送至京。因出言不遜,沖突了試官,打落下去。及年長,深悔輕薄之非,更修端謹之行,閉戶讀書,不問外事。雙親死,廬墓六年,人稱其孝。鄉里中屢次舉他孝廉、有道及博學宏詞,都為有勢力者奪去,悒悒不得志。 自光和元年,靈帝始開西邸,賣官鬻爵,視官職尊卑,入錢多少,各有定价,欲為三公者,价千万;欲為卿者,价五百万。崔烈討了傅母的人情,入錢五百万,得為司徒。后受職謝恩之日,靈帝頓足懊悔道:“好個官,可惜賤賣了。若小小作難,千万必可得也。”又置鴻都門學,敕州、郡、三公,舉用富家郎為諸生。若入得錢多者,出為刺史,入為尚書,士君子恥与其列。司馬重湘家貧,因此無人提挈,淹滯至五十歲,空負一腔才學,不得出身,屈埋于眾之人中,心中怏怏不平。乃因酒醉,取文房四寶,且吟且寫,遂成《怨詞》一篇,詞曰:天生我才兮,豈無用之?豪杰自期兮,奈此數奇。五十不遇兮,困跡蓬虆。紛紛金紫兮,彼何人斯?胸無一物兮,囊有余資。富者乘云兮,貧者墮泥。賢愚顛倒兮,題雄為雌。世運淪夷兮,俾我嶔崎。天道何知兮,將無有私?欲叩末曲兮,悲涕淋漓。 寫畢,諷詠再四。余情不盡,又題八句:得失与窮通,前生都注定。問彼注定時,何不判忠佞?善土歎沉埋,凶人得暴橫。我若作閻羅,世事皆更正。 不覺天晚,點上燈來,重湘于燈下,將前詩吟哦了數遍,猛然怒起,把詩稿向燈焚了,叫道:“老天,老天!你若還有知,將何言抵對?我司馬貌一生鯁直,并無奸佞,便提我到閻羅殿前,我也理直气壯,不怕甚的!”說罷,自覺身子困倦,倚卓而臥。 只見七八個鬼卒,青面獠牙,一般的三尺多長,從卓底下鑽出,向重湘戲侮了回,說道:“你這秀才,有何才學,輒敢怨天尤地,毀謗陰司!如今我們來拿你去見閻羅王,只教你有口難開。”重湘道: “你閻羅王自不公正,反怪他人謗毀,是何道理!”眾鬼不由分說,一齊上前,或扯手,或扯腳,把重湘拖下坐來,便將黑索子望他頸上套去。重湘大叫一聲,醒將轉來,滿身冷汗。但見短燈一盞,半明半滅,好生凄慘。 重湘連打几個寒噤,自覺身子不快,叫妻房汪氏點盞熱茶來吃。汪氏點茶來,重湘吃了,轉覺神昏体倦,頭重腳輕。 汪氏扶他上床。次日昏迷不醒,叫喚也不答應,正不知什么病症。捱至黃昏,口中無气,直挺挺的死了。汪氏大哭一場,見他手腳尚軟,心頭還有些微熱,不敢移動他,只守在他頭邊,哭天哭地。 話分兩頭。原來重湘寫了《怨詞》,焚于燈下,被夜游神体察,奏知玉帝。玉帝見了大怒,道:“世人爵祿深沉,關系气運。依你說,賢者居上,不肖者居下;有才顯榮,無才者黜落;天下世世太平,江山也永不更變了。豈有此理!小儒見識不廣,反說天道有私。速宜治罪,以儆妄言之輩。”時有太白金星啟奏道:“司馬貌雖然出言無忌,但此人因才高運蹇,抑郁不平,致有此論。若据福善禍淫的常理,他所言未為無當,可諒情而恕之。”玉帝道:“他欲作閻羅,把世事更正,甚是狂妄。閻羅豈凡夫可做?陰司案牘如山,十殿閻君,食不暇給。偏他有甚本事,一一更正來?”金星又奏道:“司馬貌口出大言,必有大才。若論陰司,果有不平之事。凡百年滯獄,未經判斷的,往往地獄中怨气上沖天庭。以臣愚見,不若押司馬貌到陰司,權替閻羅王半日之位,凡陰司有冤枉事情,著他剖斷。若斷得公明,將功恕罪;倘若不公不明,即時行罰,他心始服也。”玉帝准奏。即差金星奉旨,到陰司森羅殿,命閻君即勾司馬貌到來,權借王位与坐。只限一晚六個時辰,容他放告理獄。若斷得公明,來生注他极富极貴,以酬其今生抑郁之苦;倘無才判問,把他打落酆都地獄,永不得轉人身。 閻君得旨,便差無常小鬼,將重湘勾到地府。重湘見了小鬼,全然無懼,隨之而行。到森羅殿前,小鬼喝教下跪。重湘問道:“上面坐者何人?我去跪他!”小鬼道:“此乃閻羅天子。”重湘聞說,心中大喜,叫道:“閻君,閻君,我司馬貌久欲見你,吐露胸中不平之气,今日幸得相遇。你貴居王位,有左右判官,又有千万鬼卒,牛頭、馬面,幫扶者甚眾。我司馬貌只是個窮秀才,孑然一身,生死出你之手。你休得把勢力相壓,須是平心論理,理胜者為強。”閻君道:“寡人忝為陰司之主,凡事皆依天道而行,你有何德能,便要代我之位?所更正者何事?”重湘道:“閻君,你說奉天行道,天道以愛人為心,以勸善懲惡為公。如今世人有等慳吝的,偏教他財積如山;有等肯做好事的,偏教他手中空乏;有等刻薄害人的,偏教他處富貴之位,得肆其惡;有等忠厚肯扶持人的,偏教他吃虧受辱,不遂其愿。作善者常被作惡者欺瞞,有才者反為無才者凌壓。有冤無訴,有屈無伸,皆由你閻君判斷不公之故。即如我司馬貌,一生苦志讀書,力行孝弟,有甚不合天心處,卻教我終身蹭蹬,屈于庸流之下?似此顛倒賢愚,要你閻君何用?若讓我司馬貌坐于森羅殿上,怎得有此不平之事?” 閻君笑道:“天道報應,或遲或早,若明若暗;或食報于前生,或留報于后代。假如富人慳吝,其富乃前生行苦所致;今生慳吝,不种福田,來生必受餓鬼之報矣。貧人亦由前生作業,或橫用非財,受享太過,以致今生窮苦;若隨緣作善,來生依然丰衣足食。由此而推,刻薄者雖今生富貴,難免墮落;忠厚者雖暫時虧辱,定注顯達。此乃一定之理,又何疑焉?人見目前,天見久遠。人每不能測天,致汝紛紜議論,皆由淺見薄識之故也。”重湘道:“既說陰司報應不爽,陰間豈無冤鬼?你敢取從前案卷,与我一一稽查么?若果事事公平,人人心服,我司馬貌甘服妄言之罪。”閻君道:“上帝有旨,將閻羅王位權借你六個時辰,容放告理獄。若斷得公明,還你來生之富貴;倘無才判問,永墮酆都地獄,不得人身。”重湘道:“玉帝果有此旨,是吾之愿也。” 當下閻君在御座起身,喚重湘入后殿,戴平天冠,穿蟒衣,束玉帶,裝扮出閻羅天子气象。鬼卒打起升堂鼓,報道:“新閻君升殿!” 善惡諸司,六曹法吏,判官小鬼,齊齊整整,分立兩邊。重湘手執玉簡,昂然而出,升于法座。諸司吏卒,參拜已畢,稟問要抬出放告牌。重湘想道:“五岳四海,多少生靈?上帝只限我六個時辰管事,倘然判問不結,只道我無才了,取罪不便。”心生一計,便教判官分付: “寡人奉帝旨管事,只六個時辰,不及放告。你可取從前案卷來查,若有天大疑難事情,累百年不決者,寡人判斷几件,与你陰司問事的做個榜樣。”判官稟道:“只有漢初四宗文卷,至今三百五十余年,未曾斷結,乞我王拘審。”重湘道:“取卷上來看。” 判官捧卷呈上,重湘揭開看時:

 

一宗屈殺忠臣事。 原告:韓信、彭越、英布 被告:劉邦、呂氏。

一宗恩將仇報事。 原告:丁公。 被告:劉邦。

一宗專權奪位事。 原告:戚氏。 被告:呂氏。

一宗乘危逼命事。 原告:項羽。 被告:王翳、楊喜、夏廣、呂馬童、呂胜、楊武。

重湘覽畢,呵呵大笑道:“恁樣大事,如何反不問決?你們六曹吏司,都該究罪。這都是向來閻君因循擔閣之故,寡人今夜都与你判斷明白。”隨叫直日鬼吏,照單開四宗文卷原被告姓名,一齊喚到,挨次听審。那時振動了地府,鬧遍了陰司。有詩為證: 每逢疑獄便因循,地府陽間事体均。 今日重湘新气象,千年怨气一朝伸。 鬼吏稟道:“人犯已拘齊了,請爺發落。”重湘道:“帶第一起上來。”判官高聲叫道:“第一起犯人听點!”原、被共五名,逐一點過,答應:原告:韓信有,彭越有,英布有。 被告:劉邦有,呂氏有。 重湘先喚韓信上來,問道:“你先事項羽,位不過郎中,言不听,計不從;一遇漢祖,筑壇拜將,捧轂推輪,后封王爵以酬其功。如何又起謀叛之心,自取罪戮,今日反告其主!” 韓信道:“閻君在上,韓信一一告訴。某受漢王筑壇拜將之恩,使盡心机,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与漢王定了三秦;又救漢皇于滎陽,虜魏王豹,破代兵,禽趙王歇;北定燕,東定齊,下七十余城;南敗楚兵二十万,殺了名將龍且;九里山排下十面埋伏,殺盡楚兵;又遣六將,逼死項王于烏江渡口。造下十大功勞,指望子子孫孫世享富貴。誰知漢祖得了天下,不念前功,將某貶爵。呂后又与蕭何定計,哄某長樂宮,不由分說,叫武士縛某斬之;誣以反叛,夷某三族。某自思無罪,受此慘禍,今三百五十余年,銜冤未報,伏乞閻君明斷。”重湘道:“你既為元帥,有勇無謀,豈無商量幫助之人?被人哄誘,如縛小儿,今日卻怨誰來?”韓信道:“曾有一個軍師,姓蒯,名通,奈何有始無終,半途而去。”重湘叫鬼吏,快拘蒯通來審。 霎時間,蒯通喚到。重湘道:“韓信說你有始無終,半途而逃,不盡軍師之職,是何道理?”蒯通道:“非我有始無終,是韓信不听忠言,以致于此。當初韓信破走了齊王田廣,是我進表洛陽,与他討個假王名號,以鎮齊人之心。漢王罵道:‘胯下夫,楚尚未滅,便想王位!’其時張子房在背后,輕輕躡漢皇之足,附耳低言:‘用人之際,休得為小失大。’漢皇便改口道:‘大丈夫要便為真王,何用假也?’乃命某繼印封信為三齊王。某察漢王,終有疑信之心,后來必定負信,勸他反漢,与楚連和,三分天下,以觀其變。韓信道:‘筑壇拜將之時,曾設下大誓:漢不負信,信不負漢。今日我豈可失信于漢皇?’某反复陳說利害,只是不從,反怪某教唆謀叛。 某那時懼罪,假裝風魔,逃回田里。后來助漢滅楚,果有長樂宮之禍,悔之晚矣。”重湘問韓信道:“你當初不听蒯通之言,是何主意?”韓信道:“有一算命先生許复,算我有七十二歲之壽,功名善終,所以不忍背漢。誰知夭亡,只有三十二歲。” 重湘叫鬼吏,再拘許复來審問,道:“韓信只有三十二歲,你如何許他七十二歲?你做術士的,妄言禍福,只圖哄人錢鈔,不顧誤人終身,可恨,可恨!”許复道:“閻君听稟:常言‘人有可延之壽,亦有可折之壽’,所以星家偏有壽命難定。 韓信應該七十二歲,是据理推算。何期他殺机太深,虧損陰騭,以致短折。非某推算無准也。”重湘問道:“他那几處陰騭虧損?可一一說來。” 許复道:“當初韓信棄楚歸漢時,迷蹤失路,虧遇兩個樵夫,指引他一條徑路,住南鄭而走。韓信恐楚王遣人來追,被樵夫走漏消息,拔劍回步,將兩個樵夫都殺了。雖然樵夫不打緊,卻是有恩之人。天條負恩忘義,其罰最重。 詩曰: 亡命心如箭离弦,迷津指引始能前。 有恩不報翻加害,折墮青春一十年。” 重湘道:“還有三十年呢?”許复道:“蕭何丞相三荐韓信,漢皇欲重其權,筑了三丈高壇,教韓信上坐,漢皇手捧金印,拜為大將,韓信安然受之。 詩曰: 大將登壇閫外專,一聲軍令賽皇宣。 微臣受卻君皇拜,又折青春一十年。” 重湘道:“臣受君拜,果然折福。還有二十年呢?”許复道:“辯士酈生,說齊王田廣降漢。田廣听了,日日与酈生飲酒為樂。韓信乘其無備,襲擊破之。田廣只道酈生賣己,烹殺酈生。韓信得了大功勞,辜負了齊王降漢之意,掩奪了酈生下齊之功。 詩曰: 說下三齊功在先,乘机掩擊勢無前。 奪他功績傷他命,又折青春一十年。” 重湘道:“這也說得有理。還有十年?”許复道:“又有折壽之處。漢兵追項王于固陵,其時楚兵多,漢兵少,又項王有拔山舉鼎之力,寡不敵眾,弱不敵強。韓信九里山排下絕机陣,十面埋伏,殺盡楚兵百万,戰將千員,逼得項王匹馬單槍,逃至烏江口,自刎而亡。 詩曰: 九里山前怨气纏,雄兵百万命難延。 陰謀多殺傷天理,共折青春四十年。” 韓信听罷許复之言,無言可答。重湘問道:“韓信,你還有辯么?” 韓信道:“當初是蕭何荐某為將,后來又是蕭何設計,哄某入長樂宮害命。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某心上至今不平。”重湘道:“也罷,一發喚蕭何來与你審個明白。” 少頃,蕭何當面,重湘問道:“蕭何,你如何反复無常,又荐他,又害他?”蕭何答道:“有個緣故。當初韓信怀才未遇,漢皇缺少大將,兩得其便。誰知漢皇心變,忌韓信了得。 后因陳豨造反,御駕親征,臨行時,囑付娘娘,用心防范。漢皇行后,娘娘有旨,宣某商議,說韓信謀反,欲行誅戮。某奏道:‘韓信是第一個功臣,謀反未露,臣不敢奉命。’娘娘大怒道:‘卿与韓信敢是同謀么?卿若沒誅韓信之計,待圣駕回時,一同治罪。’其時某懼怕娘娘威令,只得畫下計策,假說陳豨已破滅了,賺韓信入宮稱賀,喝教武士拿下斬訖。某并無害信之心。”重湘道:“韓信之死,看來都是劉邦之過。” 分付判官,將眾人口詞錄出。“審得漢家天下,大半皆韓信之力;功高不賞,千古無此冤苦。轉世報冤明矣。”立案且退一邊。 再喚大梁王彭越听審:“你有何罪,呂氏殺你?”彭越道:“某有功無罪。只為高祖征邊去了,呂后素性淫亂,問太監道:‘漢家臣子,誰人美貌?’太監奏道:‘只有陳平美貌。’娘娘道:‘陳平在那里?’太監道:‘隨駕出征。’呂后道:‘還有誰來?’太監道: ‘大梁王彭越,英雄美貌。’呂后听說,即發密旨,宣大梁王入朝。某到金鑾殿前,不見娘娘。太監道:‘娘娘有旨,宣入長信宮議机密事。’某進得宮時,宮門落鎖。只見呂后降階相迎,邀某入宮賜宴。三杯酒罷,呂后淫心頓起,要与某講枕席之歡。某懼怕禮法,執意不從。呂后大怒,喝教銅錐亂下打死,煮肉作醬,梟首懸街,不許收葬。漢皇歸來,只說某謀反,好不冤枉!” 呂后在傍听得,叫起屈來,哭告道:“閻君,休听彭越一面之詞,世間只有男戲女,那有女戲男?那時妾喚彭越入宮議事,彭越見妾宮中富貴,輒起調戲之心。臣戲君妻,理該處斬。”彭越道:“呂后在楚軍中,慣与審食其私通。我彭越一生剛直,那有淫邪之念!”重湘道:“彭越所言是真,呂氏是假飾之詞,不必多言。審得彭越,乃大功臣,正直不淫,忠節無比,來生仍作忠正之士,与韓信一同報仇。” 存案。 再喚九江王英布听審。英布上前訴道:“某与韓信、彭越三人,同動一体。漢家江山,都是我三人掙下的,并無半點叛心。一日某在江邊玩賞,忽傳天使到來,呂娘娘懿旨,賜某肉醬一瓶。某謝恩已畢,正席嘗之,覺其味美。偶吃出人指一個,心中疑惑,盤問來使,只推不知。某當時發怒,將來使拷打,說出真情,乃大梁王彭越之肉也。某聞言凄慘,便把手指插入喉中,向江中吐出肉來,變成小小螃蟹。至今江中有此一种,名為‘蟛刖’,乃怨气所化。某其時無處泄怒,即將使臣斬訖。呂后知道,差人將三般朝典,寶劍、藥酒、紅羅三尺,取某首級回朝。某屈死無申,伏望閻君明斷。”重湘道:“三賢果是死得可怜,寡人做主,把漢家天下三分与你三人,各掌一國,報你生前汗馬功勞,不許再言。”畫招而去。 第一起人犯權時退下,喚第二起听審。第二起恩將仇報事原告:丁公有。被告:劉邦有。 丁公訴道:“某在戰場上圍住漢皇,漢皇許我平分天下,因此開放。何期立帝之后,反加殺害。某心中不甘,求閻爺作主。” 重湘道:“劉邦怎么說?”漢皇道:“丁公為項羽愛將,見仇不取,有背主之心,朕故誅之。為后人為臣不忠者之戒,非枉殺無辜也。” 丁公辨道:“你說我不忠,那紀信在滎陽替死,是忠臣了,你卻無一爵之贈,可見你忘恩無義。那項伯是項羽親族,鴻門宴上,通同樊噲,拔劍救你,是第一個不忠于項氏,如何不加殺戮,反得賜姓封侯?還有個雍齒,也是項家愛將,你平日最怒者,后封為什方侯。偏与我做冤家,是何意故?”漢皇頓口無言。重湘道:“此事我已有處分了,可喚項伯、雍齒与丁公做一起,听候發落。暫且退下。” 再帶第三起上來。第三起專權奪位事, 原告:戚氏有。被告:呂氏有。 重湘道:“戚氏,那呂氏是正宮,你不過是寵妃,天下應該歸于呂氏之子。你如何告他專權奪位,此何背理?”戚氏訴道:“昔日漢皇在睢水大戰,被丁公、雍齒赶得無路可逃,單騎走到我戚家庄,吾父藏之。其時妾在房鼓瑟,漢皇聞而求見,悅妾之貌,要妾衾枕,妾意不從。漢皇道:‘若如我意時,后來得了天下,將你所生之子立為太子。’扯下戰袍一幅,与妾為記,奴家方才依允。后生一子,因名如意。漢皇原許万歲之后傳位如意為君,因滿朝大臣都懼怕呂后,其事不行。未几漢皇駕崩,呂后自立己子,封如意為趙王,妾母子不敢爭。誰知呂后心猶不足,哄妾母子入宮飲宴,將鴆酒賜与如意,如意九竅流血,登時身死。呂后假推酒辭,只做不知。妾心怀怨恨,又不敢啼哭,斜看了他一看。他說我一雙鳳眼,迷了漢皇,即叫宮娥,將金針刺瞎雙眼。又將紅銅熔水,灌入喉中,斷妾四肢,拋于坑廁。妾母子何罪,枉受非刑?至今含冤未報,乞閻爺做主。”說罷,哀哀大哭。重湘道:“你不須傷情,寡人還你個公道,教你母子來生為后為君,團揓到老。” 畫招而去。 再喚第四起乘危逼命事,人犯到齊,唱名已畢,重湘問項羽道: “滅項興劉,都是韓信,你如何不告他,反告六將?” 項羽道:“是我空有重瞳之目,不識英雄,以致韓信棄我而去,實難怪他。我兵敗垓下,潰圍逃命,遇了個田夫,問他左右兩條路,那一條是大路?田夫回言:‘左邊是大路。’某信其言,望左路而走,不期走了死路,被漢兵追及。那田夫乃漢將夏廣,裝成計策。某那時仗生平本事,殺透重圍,來到烏江渡口,遇了故人呂馬童,指望他念故舊之情,放我一路。他同著四將,逼我自刎,分裂支体,各去請功。以此心中不服。” 重湘點頭道是。“審得六將原無斗戰之功,止乘項羽兵敗力竭,逼之自刎,襲取封侯,僥幸甚矣。來生當發六將,仍使項羽斬首,以報其怨。”立案訖,且退一邊。 喚判官將冊過來,一一与他判斷明白:恩將恩報,仇將仇報,分毫不錯。重湘口里發落,判官在傍用筆填注,何州、何縣、何鄉,姓甚名誰,几時生,几時死,細細開載。將人犯逐一喚過,發去投胎出世:“韓信,你盡忠報國,替漢家奪下大半江山,可惜銜冤而死。發你在樵鄉曹嵩家托生,姓曹,名操,表字孟德。先為漢相,后為魏王,坐鎮許都,享有漢家山河之半。那時威權蓋世,任從你謀報前世之仇。當身不得稱帝,明你無叛漢之心。子受漢禪,追尊你為武帝,償十大功勞也。” 又喚過漢祖劉邦發落:“你來生仍投入漢家,立為獻帝,一生被曹操欺侮,膽戰魂惊,坐臥不安,度日如年。因前世君負其臣,來生臣欺其君以相報。” 喚呂后發落:“你在伏家投胎,后日仍做獻帝之后,被曹操千磨百難,將紅羅勒死宮中,以報長樂宮殺信之仇。”韓信問道:“蕭何發落何處?”重湘道:“蕭何有恩于你,又有怨于你。” 叫蕭何發落:“你在楊家投胎,姓楊,名修,表字德祖。 當初沛公入關之時,諸將爭取金帛,偏你只取圖籍,許你來生聰明蓋世,悟性絕人,官為曹操主簿,大俸大祿,以報三荐之恩。不合參破曹操兵机,為操所殺。前生你哄韓信入長樂宮,來生償其命也”。判官寫得明白。 又喚九江王英布上來:“發你在江東孫堅家投胎,姓孫,名權,表字仲謀。先為吳王,后為吳帝,坐鎮江東,享一國之富貴。” 又喚彭越上來:“你是個正直之人,發你在涿郡樓桑村劉弘家為男,姓劉,名備,字玄德。千人稱仁,万人稱義。后為蜀帝,撫有蜀中之地,与曹操、孫權三分鼎足。曹氏滅漢,你續漢家之后,乃表汝之忠心也”。彭越道:“三分天下,是大亂之時。西蜀一隅之地,怎能敵得吳、魏?”重湘道:“我判几個人扶助你就是。” 乃喚蒯通上來:“你足智多謀,發你在南陽托生,复姓諸葛,名亮,表字孔明,號為臥龍。為劉備軍師,共立江山。” 又喚許复上來:“你算韓信七十二歲之壽,只有三十二歲,雖然陰騭折墮,也是命中該載的。如今發你在襄陽投胎,姓龐,名統,表字士元,號為鳳雛,幫劉備取西川。注定三十二歲,死于落鳳坡之下,与韓信同壽,以為算命不准之報。今后算命之人,胡言哄人,如此折壽,必然警醒了。”彭越道:“軍師雖有,必須良將幫扶。”重湘道: “有了。” 喚過樊噲:“發你范陽涿州張家投胎,名飛,字翼德。” 又喚項羽上來:“發你在蒲州解良關家投胎,只改姓不改名,姓關,名羽,字云長。你二人都有万夫不當之勇,与劉備桃園結義,共立基業。樊噲不合縱妻呂須幫助呂后為虐,妻罪坐夫。項羽不合殺害秦王子嬰,火燒咸陽,二人都注定凶死。但樊噲生前忠勇,并無諂媚。項羽不殺太公,不污呂后,不于酒席上暗算人。有此三德,注定來生俱義勇剛直,死而為神。” 再喚紀信過來:“你前生盡忠劉家,未得享受一日富貴,發你來生在常山趙家出世,名云,表字子龍,為西蜀名將。當陽長板百万軍中救主,大顯威名。壽年八十二,無病而終。” 又喚戚氏夫人:“發你在甘家出世,配劉備為正宮。呂氏當初慕彭王美貌,求淫不遂,又妒忌漢皇愛你,今斷你与彭越為夫婦,使他妒不得也。趙王如意,仍与你為子,改名劉禪,小字阿斗。嗣位為后主,安享四十二年之富貴,以償前世之苦。” 又喚丁公上來:“你去周家投胎,名瑜,字公瑾。發你孫權手下為將,被孔明气死,壽止三十五而卒。原你事項羽不了,來生事孫權亦不了也。” 再喚項伯、雍齒過來:“項伯背親向疏,貪圖富貴,雍齒受仇人之封爵,你兩人皆項羽之罪人。發你來生一個改名顏良,一個改名文丑,皆為關羽所斬,以泄前世之恨。”項羽問道:“六將如何發落?” 重湘發六將于曹操部下,守把關隘。楊喜改名卞喜,王翳改名王植,夏廣改名孔秀,呂胜改名韓福,楊武改名秦琪,呂馬童改名蔡陽。關羽過五關,斬六將,以泄前生烏江逼命之恨。重湘判斷明白已畢,眾人無不心服。 重湘又問楚、漢爭天下之時,有兵將屈死不甘者,怀才未盡者,有恩欲報、有怨欲伸者,一齊許他自訴,都發在三國時投胎出世。其刻薄害人,陰謀慘毒,負恩不報者,變作戰馬,与將帥騎坐。如此之類,不可細述。判官一一細注明白,不覺五更雞叫。重湘退殿,卸了冠服,依舊是個秀才。將所斷簿籍,送与閻羅王看了,閻羅王歎服,替他轉呈上界,取旨定奪。 玉帝見了,贊道:“三百余年久滯之獄,虧他六個時辰斷明,方見天地無私,果報不爽,真乃天下之奇才也。眾人報冤之事,一一依擬。司馬貌有經天緯地之才,今生屈抑不遇,來生宜賜王侯之位,改名不改姓,仍托生司馬之家,名懿,表字仲達。一生出將入相,傳位子孫,并吞三國,國號曰晉。曹操雖系韓信報冤,所斷欺君弒后等事,不可為訓。只怕后人不悟前因,學了歹樣,就教司馬懿欺凌曹氏子孫,一如曹操欺凌獻帝故事,顯其花報,以警后人,勸他為善不為惡。” 玉帝頒下御旨。閻王開讀罷,備下筵席,与重湘送行。重湘啟告閻王: “荊妻汪氏,自幼跟隨窮儒,受了一世辛苦,有煩轉乞天恩,來生仍判為夫妻,同享榮華。”閻王依允。 那重湘在陰司与閻王作別,這邊床上,忽然番身,掙開雙眼,見其妻汪氏,兀自坐在頭邊啼哭。司馬貌連叫怪事,便將大鬧陰司之事,細說一遍:“我今已奉帝旨,不敢久延,喜得來生复得与你完聚。” 說罷,瞑目而逝。汪氏己知去向,心上到也不苦了,急忙收拾后事。殯殮方畢,汪氏亦死。到三國時,司馬懿夫妻,即重湘夫婦轉生。至今這段奇聞,傳留世間。后人有詩為證:半日閻羅判斷明,冤冤相報气皆平。 勸人莫作虧心事,禍福昭然人自迎。

– – 第三十二卷 游酆都胡母迪吟詩

自古机深禍亦深,休貪富貴昧良心。 檐前滴水毫無錯,報應昭昭自古今。 話說宋朝第一個奸臣,姓秦名檜,字會之,江宁人氏。生來有一异相,腳面連指長一尺四寸,在太學時,都喚他做“長腳秀才”。后來登科及第,靖康年間,累官至御史中丞。其時金兵陷汴,徽、欽二帝北遷,秦檜亦陷在虜中,与金酋撻懶郎君相善,對撻懶說道:“若放我南歸,愿為金邦細作。僥幸一朝得志,必當主持和議,使南朝割地稱臣,以報大金之恩。”撻懶奏知金主,金主教四太子兀術与他私立了約誓,然后縱之南還。 秦檜同妻王氏,航海奔至臨安行在,只說道殺了金家監守之人,私逃歸宋。高宗皇帝信以為真,因而訪問他北朝之事。秦檜盛稱金家兵強將勇,非南朝所能抵敵。高宗果然懼怯,求其良策。秦檜奏道: “自石晉臣事夷敵,中原至今喪气,一時不能振作。靖康之變,宗社几絕,此殆天意,非獨人力也。今行在草創,人心惶惶,而諸將皆握重兵在外,倘一人有變,陛下大事去矣。為今之計,莫若息兵講和,以南北分界,各不侵犯,罷諸將之兵權,陛下高枕而享富貴,生民不致涂炭,豈不美哉!”高宗道:“朕欲講和,只恐金人不肯。” 秦檜道:“臣在虜中,頗為金酋所信服。陛下若以此事專委之臣,臣自有道理,保為陛下成此和議,可必万全不失。”高宗大喜,即拜秦檜為尚書仆射。未几,遂為左丞相。檜乃專主和議,用勾龍如淵為御史中丞,凡朝臣諫沮和議者,上疏擊去之。趙鼎、張浚、胡銓、晏敦复、劉大中、尹焞、王居正、吳師古、張九成、喻樗等,皆被貶逐。 其時岳飛累敗金兵,殺得兀術四太子奔走無路。兀術情急了,遣心腹王進,蜡丸內藏著書信,送与秦檜。書中寫道:“既要講和,如何邊將卻又用兵?此乃丞相之不信也。必須殺了岳飛,和議可成。” 秦檜寫了回書,許以殺飛為信,打發王進去訖。一日發十二道金牌,召岳飛班師。軍中皆憤怒,河南父老百姓,無不痛哭。飛既還,罷為万壽觀使。秦檜必欲置飛于死地,与心腹張俊商議。訪得飛部下統制王俊与副都統制張憲有隙,將厚賞誘致王俊,教他妄告張憲謀据襄陽,還飛兵權。王俊依言出首,檜將張憲執付大理獄,矯詔遣使召岳飛父子与張憲對理。御史中丞何鑄,鞫審無實,將冤情白知秦檜。檜大怒,罷去何鑄不用,改命万俟契。那万俟契素与岳飛有隙,遂將無作有,构成其獄,說岳飛、岳云父子与部將張憲、王貴通謀造反。大理寺卿薛仁輔等訟飛之冤;判宗正寺士齉,請以家屬百口,保飛不反;樞密使韓世忠憤不平,親詣檜府爭論,俱各罷斥。 獄既成,秦檜獨坐于東窗之下,躊躇此事:“欲待不殺岳飛,恐他阻撓和議,失信金邦,后來朝廷覺悟,罪歸于我;欲待殺之,奈眾人公論有礙。”心中委決不下。其妻長舌夫人王氏适至,問道:“相公有何事遲疑?”秦檜將此事与之商議。王氏向袖中摸出黃柑一只,雙手劈開,將一半奉与丈夫,說道:“此柑一劈兩開,有何難決?豈不聞古語云‘擒虎易縱虎難’乎?”只因這句話,提醒了秦檜,其意遂決。將片紙寫几個密字封固,送大理寺獄官。是晚就獄中縊死了岳飛。其子岳云与張憲、王貴,皆押赴市曹處斬。 金人聞飛之死,無不置酒相賀,從此和議遂定。以淮水中流及唐、鄧二州為界,北朝為大邦,稱伯父;南朝為小邦,稱侄。秦檜加封太師魏國公,又改封益國公,賜第于望仙橋,壯麗比于皇居。其子秦熹,十六歲上狀元及第,除授翰林學士,專領史館。熹生子名塤,襁褓中便注下翰林之職。熹女方生,即封崇國夫人。一時權勢,古今無比。 且說崇國夫人六七歲時,愛弄一個獅貓。一日偶然走失,責令臨安府府尹,立限挨訪。府尹曹泳差人遍訪,數日間拿到獅貓數百,帶累貓主吃苦使錢,不可盡述。押送到相府,檢驗都非。乃圖形千百幅,張挂茶坊酒肆,官給賞錢一千貫。此時鬧動了臨安府,亂了一月有余,那貓儿竟無蹤影。相府遣官督責,曹泳心慌,乃將黃金鑄成金貓,重賂奶娘,送与崇國夫人,方才罷手。只這一節,檜賊之威權,大概可知。 晚年謀篡大位,為朝中諸舊臣未盡,心怀疑忌,欲興大獄,誣陷趙鼎、張浚、胡銓等五十三家,謀反大逆。吏寫奏牘已成,只待秦檜署名進御。是日,檜适游西湖。正飲酒間,忽見一人披發而至,視之,乃岳飛也。厲聲說道:“汝殘害忠良,殃民誤國,吾已訴聞上帝,來取汝命。”檜大惊,問左右,都說不見。檜因此得病歸府。次日,吏將奏牘送覽。眾人扶檜坐于格天閣下,檜索筆署名,手顫不止,落墨污坏了奏牘。 立刻教重換來,又复污坏,究竟寫不得一字。長舌妻王夫人在屏后搖手道:“勿勞太師!”須臾檜仆于几上,扶進內室,已昏憒了,一語不能發,遂死。此乃五十三家不該遭在檜賊手中,亦見天理昭然也。有詩為證:忠簡流亡武穆誅,又將善類肆陰圖。 格天閣下名難署,始信忠良有嘿扶。 檜死不多時,秦熹亦死。長舌王夫人設醮追荐,方士伏壇奏章,見秦熹在陰府荷鐵枷而立。方士問:“太師何在?”秦熹答道:“在酆都。”方士徑至酆都,見秦檜、万俟契、王俊披發垢面,各荷鐵枷,眾鬼卒持巨梃驅之而行,其狀甚苦。檜向方士說道:“煩君傳語夫人,東窗事發矣。”方士不知何語,述与王氏知道。王氏心下明白,吃了一惊。果然是人間私語,天聞若雷,暗室虧心,神目如電。因這一惊,王氏亦得病而死。未几,秦塤亦死。不勾數年,秦氏遂衰。后因朝廷開浚運河,畚土堆積府門。有人從望仙橋行走,看見丞相府前,縱橫堆著亂土,題詩一首于牆上,詩曰:格天閣在人何在?偃月堂深恨亦深。 不向洛陽圖白發,卻于郿鄔貯黃金。 笑談便解興羅織,咫尺那知有照臨? 寂寞九原今已矣,空余泥泞積牆陰。 宋朝自秦檜主和,誤了大計,反面事仇,君臣貪于佚樂。 元太祖鐵木真起自沙漠,傳至世祖忽必烈,滅金及宋。宋丞相文天祥,號文山,天性忠義,召兵勤王。有志不遂,為元將張弘范所執,百計說他投降不得。至元十九年,斬于燕京之柴市。子道生、佛生、環生,皆先丞相而死。其弟名璧,號文溪,以其子升嗣天祥之后,璧、升父子俱附元貴顯。當時有詩云:江南見說好溪山,兄也難時弟也難。 可惜梅花各心事,南枝向暖北枝寒。 元仁宗皇帝皇慶年間,文升仕至集賢閣大學士。 話分兩頭。且說元順宗至元初年間,錦城有一秀才,复姓胡母,名迪。為人剛直無私,常說:“我若一朝際會風云,定要扶持善類,驅盡奸邪,使朝政清明,方遂其愿。”何期時運未利,一气走了十科不中。乃隱居威鳳山中,讀書治圃,為養生計。然感憤不平之意,時時發露,不能自禁于怀也。 一日,獨酌小軒之中。飲至半酣,啟囊探書而讀,偶得《秦檜東窗傳》,讀未畢,不覺赫然大怒,气涌如山,大罵奸臣不絕。再抽一書觀看,乃《文文山丞相遺蒿》,朗誦了一遍,心上愈加不平,拍案大叫道:“如此忠義之人,偏教他殺身絕嗣,皇天,皇天,好沒分曉!” 悶上心來,再取酒痛飲,至于大醉。磨起墨來,取筆題詩四句于《東窗傳》上,詩云:長腳邪臣長舌妻,忍將忠孝苦誅夷。 愚生若得閻羅做,剝此奸雄万劫皮! 吟了數遍,撇開一邊。再將文丞相集上,也題四句:只手擎天志已違,帶間遺贊日爭輝。 獨怜血胤同時盡,飄泊忠魂何處歸? 吟罷,余興未盡,再題四句于后: 檜賊奸邪得善終,羡他孫子顯榮同。 文山酷死兼無后,天道何曾識佞忠! 寫罷擲筆,再吟數過,覺得酒力涌上,和衣就寢。 俄見皂衣二吏,至前揖道:“閻君命仆等相邀,君宜速往。” 胡母迪正在醉中,不知閻君為誰,答道:“吾与閻君素昧平生,今見召,何也?”皂衣吏笑道:“君到彼自知,不勞詳問。”胡母迪方欲再拒,被二吏挾之而行。 离城約行數里,乃荒郊之地,煙雨霏微,如深秋景象。再行數里,望見城郭,居人亦稠密,往來貿易不絕,如市廛之狀。行到城門,見榜額乃“酆都”二字,迪才省得是陰府。業已至此,無可奈何。既入城,則有殿宇崢嶸,朱門高敞,題曰“曜靈之府”,門外守者甚嚴。皂衣吏令一人為伴,一人先入。少頃复出,招迪曰:“閻君召子。” 迪乃隨吏入門,行至殿前,榜曰“森羅殿”。殿上王者,袞衣冕旒,類人間神廟中繪塑神像。左右列神吏六人,綠袍皂履,高帕廣帶,各執文簿。階下侍立百余人,有牛頭馬面,長喙朱發,猙獰可畏。 胡母迪稽顙于階下,冥王問道:“子即胡母迪耶?”迪應道:“然也。”冥王大怒道:“子為儒流,讀書習禮,何為怨天怒地,謗鬼侮神乎?”胡母迪答道:“迪乃后進之流,早習先圣先賢之道,安貧守分,循理修身,并無怨天尤人之事。”冥王喝道:“你說‘天道何曾識佞忠’,豈非怨謗之談乎?”迪方悟醉中題詩之事,再拜謝罪道: “賤子酒酣,罔能持性,偶讀忠奸之傳,致吟忿憾之辭。顒望神君,特垂寬宥。”冥王道:“子試自述其意,怎見得天道不辨忠佞?”胡母迪道:“秦檜賣國和番,殺害忠良,一生富貴善終,其子秦熹,狀元及第,孫秦塤,翰林學士,三代俱在史館;岳飛精忠報國,父子就戮;文天祥宋末第一個忠臣,三子俱死于流离,遂至絕嗣;其弟降虜,父子貴顯。福善禍淫,天道何在?賤子所以拊心致疑,愿神君開示其故。” 冥王呵呵大笑:“子乃下土腐儒,天意微渺,豈能知之? 那宋高宗原系錢鏐王第三子轉生,當初錢鏐獨霸吳越,傳世百年,并無失德。后因錢俶入朝,被宋太宗留住,逼之獻土。 到徽宗時,顯仁皇后有孕,夢見一金甲貴人。怒目言曰:‘我吳越王也。汝家無故奪我之國,吾今遣第三子托生,要還我疆土。’醒后遂生皇子构,是為高宗。他原索取舊疆,所以偏安南渡,無志中原。秦檜會逢其适,力主和議,亦天數當然也。但不該誣陷忠良,故上帝斬其血胤。秦熹非檜所出,乃其妻兄王煥之子,長舌妻冒認為儿。雖子孫貴顯,秦氏魂魄,豈得享异姓之祭哉?岳飛系三國張飛轉生,忠心正气,千古不磨。一次托生為張巡,改名不改姓;二次托生為岳飛,改姓不改名。雖然父子屈死,子孫世代貴盛,血食万年。文天祥父子夫妻,一門忠孝節義,傳揚千古。文升嫡侄為嗣,延其宗祀,居官清正,不替家風,豈得為無后耶?夫天道報應,或在生前,或在死后;或福之而反禍,或禍之而反福。須合幽明古今而觀之,方知毫厘不爽。子但据目前,譬如以管窺天,多見其不知量矣。” 胡母迪頓首道:“承神君指教,開示愚蒙,如撥云見日,不胜快幸。但愚民但据生前之苦樂,安知身后之果報哉?以此冥冥不可見之事,欲人趨善而避惡,如風聲水月,無所忌憚。宜乎惡人之多,而善人之少也。賤子不才,愿得遍游地獄,盡觀惡報,傳語人間,使知儆懼自修,未審允否?”冥王點頭道是,即呼綠衣吏,以一白簡書云: “右仰普掠獄官,即啟狴牢,引此儒生,遍觀泉扃報應,毋得違錯。” 吏領命,引胡母迪從西廊而進。過殿后三里許,有石垣高數仞,以生鐵為門,題曰“普掠之獄”。吏將門鈽叩三下,俄頃門開,夜叉數輩突出,將欲擒迪。吏叱道:“此儒生也,無罪。”便將閻君所書白簡,教他看了。夜叉道:“吾輩只道罪鬼入獄,不知公是書生,幸勿見怪。”乃揖迪而入。其中廣袤五十余里,日光慘淡,風气蕭然。四圍門牌,皆榜名額:東曰“風雷之獄”,南曰“火車之獄”,西曰 “金剛之獄”,北曰“溟冷之獄”。男女荷鐵枷者千余人。 又至一小門,則見男子二十余人,皆被發裸体,以巨釘釘其手足于鐵床之上,項荷鐵枷,舉身皆刀杖痕,膿血腥穢不可近。旁一婦人,裳而無衣,罩于鐵籠中。一夜叉以沸湯澆之,皮肉潰爛,號呼之聲不絕。綠衣吏指鐵床上三人,對胡母迪說道“此即秦檜、万俟契、王浚這鐵籠中婦人,即檜妻長舌王氏也。其他數人,乃章惇、蔡京父子、王黼、朱勉、耿南仲、丁大全、韓侂胄、史彌遠、賈似道,皆其同奸党惡之徒。王遣施刑,令君觀之。”即驅檜等至風雷之獄,縛于銅柱,一卒以鞭扣其環,即有風刀亂至,繞刺其身,檜等体如篩底。良久,震雷一聲,擊其身如齏粉,血流凝地。少頃,惡風盤旋,吹其骨肉,复聚為人形。吏向迪道:“此震擊者陰雷也,吹者業風也。”又呼卒驅至金剛、火車、溟冷等獄,將檜等受刑尤甚,饑則食以鐵丸,渴則飲以銅汁。吏說道:“此曹凡三日,則遍歷諸獄,受諸苦楚。三年之后,變為牛、羊、犬、豕,生于世間,為人宰殺,剝皮食肉。其妻亦為牝豕,食人不洁,臨終亦不免刀烹之苦。今此眾已為畜類于世五十余次了。”迪問道:“其罪何時可脫?”吏答道:“除是天地重复混沌,方得開除耳。” 复引迪到西垣一小門,題曰“奸回之獄”。荷桎梏者百余人,舉身插刀,渾類蝟形。迪問:“此輩皆何等人?”史答道:“是皆歷代將相、奸回党惡、欺君罔上,蠹國害民,如梁冀、董卓、盧杞、李林甫之流,皆在其中。每三日,亦与秦檜等同受其刑。三年后,變為畜類,皆同檜也。” 复至南垣一小門,題曰“不忠內臣之獄”。內有牝牛數百,皆以鐵索貫鼻,系于鐵柱,四圍以火炙之。迪問道:“牛,畜類也,何罪而致是耶?”吏搖手道:“君勿言,姑俟觀之。”即呼獄卒,以巨扇拂火,須臾烈焰亙天,皆不胜其苦,哮吼躑躅,皮肉焦爛。良久,大震一聲,皮忽綻裂,其中突出個人來。視之俱無須髯,寺人也。吏呼夜叉擲于鑊湯中烹之,但見皮肉消融,止存白骨。少頃,复以冷水沃之,白骨相聚,仍复人形。吏指道:“此皆歷代宦官,秦之趙高,漢之十常侍,唐之李輔國、仇士良、王守澄、田令孜,宋童貫之徒,從小長養禁中,錦衣玉食,欺誘人主,妒害忠良,濁亂海內。今受此報,累劫無已。” 复至東壁,男女數千人,皆裸体跣足,或烹剝刳心,或烹燒舂磨,哀呼之聲,徹聞數里。吏指道:“此皆在生時為官為吏,貪財枉法,刻薄害人,及不孝不友,悖負師長,不仁不義,故受此報。”迪見之大喜,歎曰:“今日方知天地無私,鬼神明察,吾一生不平之气始出矣。”吏指北面云:“此去一獄,皆僧尼哄騙人財,奸淫作惡者。又一獄,皆淫婦、妒婦、逆婦、狠婦等輩。”迪答道:“果報之事,吾已悉知,不消去看了。”吏笑攜迪手偕出,仍入森羅殿。迪再拜,叩首稱謝,呈詩四句。詩曰:權奸當道任恣睢,果報原來總不虛。 冥獄試看刑法慘,應知今日悔當初。 迪又道:“奸回受報,仆已目擊,信不誣矣。其他忠臣義士,在于何所?愿希一見,以适鄙怀,不胜欣幸。”冥王俯首而思,良久,乃曰:“諸公皆生人道,為王公大人,享受天祿。 壽滿天年,仍還原所,以俟緣會,又复托生。子既求見,吾躬導之。”于是登輿而前,分付從者,引迪后隨。 行五里許,但見瓊樓玉殿,碧瓦參橫,朱牌金字,題曰“天爵之府”。既入,有仙童數百,皆衣紫綃之衣,懸丹霞玉珇,執彩幢絳節,持羽葆花旌,云气繽紛,天花飛舞,龍吟鳳吹,仙樂鏗鏘,异香馥郁,襲人不散。殿上坐者百余人,頭帶通天之冠,身穿云錦之衣,足躡朱霓之履,玉珂瓊珇,光彩射人。絳綃玉女五百余人,或執五明之扇,或捧八寶之盂,環侍左右。見冥王來,各各降階迎迓,賓主禮畢,分東西而坐。仙童獻茶已畢,冥王述胡母迪來意,命迪致拜。諸公皆答之盡禮,同聲贊道:“先生可謂仁者,能好人,能惡人矣。” 乃別具席于下,命迪坐。迪謙讓再三不敢。王曰:“諸公以子斯文,能持正論,故加优禮,何用苦辭!”迪乃揖謝而坐。冥王拱手道: “座上皆歷代忠良之臣,節義之士,在陽則流芳史冊,在陰則享受天樂。每遇明君治世,則生為王侯將相,扶持江山,功施社稷。今天運將轉,不過數十年,真人當出,撥亂反正。諸公行且先后出世,為創功立業之名臣矣。”迪即席又呈詩四句。詩曰:時從窗下閱遺編,每恨忠良福不全。 目擊冥司天爵貴,皇天端不負名賢。 諸公皆舉手稱謝。冥玉道:“子觀善惡報應,忠佞分別不爽。 假令子為閻羅,恐不能复有所加耳。”迪离席下拜謝罪。諸公齊聲道:“此生好善嫉惡,出于至性,不覺見之吟詠,不足深怪。”冥王大笑道:“諸公之言是也。”迪又拜問道:“仆尚有所疑,求神君剖示。仆自小苦志讀書,并無大過,何一生無科第之分?豈非前生有罪業乎?”冥王道:“方今胡元世界,天地反覆。子秉性剛直,命中無夷狄之緣,不應為其臣子。某冥任將滿,想子善善惡惡,正堪此職。某當奏知天廷,荐子以自代。子暫回陽世,以享余齡,更十余年后,耑當奉迎耳。” 言畢,即命朱衣二吏送迪還家。迪大悅,再拜稱謝,及辭諸公而出。 約行十余里,只見天色漸明,朱衣吏指向迪道:“日出之處,即君家也。”迪挽住二吏之衣,欲延歸謝之,二吏堅卻不允。迪再三挽留,不覺失手,二吏已不見了。迪即展臂而寤,殘燈未滅,日光已射窗紙矣。 迪自此絕意干進,修身樂道。再二十三年,壽六十六,一日午后,忽見冥吏持牒來,迎迪赴任。車馬儀從,儼若王者。 是夜迪遂卒。又十年,元祚遂傾,天下仍歸于中國,天爵府諸公已知出世為卿相矣。后人有詩云:王法昭昭猶有漏,冥司隱隱更無私。 不須親見酆都景,但請時吟胡母詩。